第320章 (三十六)生當復相逢

烈火連天,焰苗四躥,在灼熱得微微搖動的焦墟之中,有二人分邊而立。

那是兩個雪白人影,皆著白衫袍,宛若輕薄纖雲,翩撲新雪。只是這兩人雖是武林中的巔峰人物,卻一正一邪,聲名似有天淵之別。

左不正身上重傷瀝血,眼裏卻含著淩厲狠色。她凝望著玉求瑕手中長刀,那是一柄頎長的柳葉刀,粗制濫造,平平無奇,劍柄上殘存著發褐血跡,看著似是從死人堆裏翻出的物事。

夜叉冷笑:“你的玉白刀呢?”

玉求瑕微笑道:“當了。”

“呵,那可是珍奇有如玉環龍刀的玉白刀,使的的頂好的緬鐵打造,你竟說——拿去當了?”左不正似是覺得略有些難以置信,挑眉問道。

“一柄刀罷了,即便當了也換不回人情,有什麽可惜的?”玉求瑕道,目光掃向人群中的錢仙兒,如霜寒涼。錢仙兒不由得縮了縮頭頸,撇過眼不敢與他四目相對。

左不正又道:“瞧你的模樣,也不似是已練成了完完本本的玉白刀第三刀。玉女心法下部念過了麽?心中不靜、神思紊亂便敢站在我面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玉求瑕不去理會她的言語,只架起柳葉刀,道,“出手罷,在下少爺的性命危在旦夕,如今沒什麽功夫寒暄了。”

眾人凝神屏息地望著這二人,只覺一顆心緊繃得蹦到了喉口。這一戰勢必是震天撼地的一戰,而此戰勝負也勢必關乎江湖前景。一時間,人人不敢出聲,只聽得烈火燃燒的滋喇聲響綿延不絕。

一道清脆聲響打破了寂靜。

夜叉從懷裏取出一塊染血的棗木牌,扔在地上。那木牌上有一道劍痕,幾被刺為兩截。原來武無功使出消魂一劍刺來時,劍身擦過棗木牌,竟沒教她當即斃命。

那是入武盟大會之時每人都會持在手中的令牌,其上篆有各人名姓。左不正假扮成玉白刀客入場,手裏持的正是玉求瑕的棗木牌。她將那木牌一擲,扔在二人之間。

在旁眾人皆倏地一驚,這是武盟大會上切磋比試的規矩。當擲出令牌之時,便意味著這兩人將開展一場惡鬥,除卻不取性命外絕不容情,此時夜叉扔出木牌便是此理。

左不正朱唇含笑,眼波卻似肅殺冬風,如藏雪窖冰天。

她緩聲報上自己名號,一字一頓地歷數道:“鄙人——候天樓樓主、天山門玉白刀十六代傳人、英宗近侍總管,夜叉左不正。”

那一雙眼深邃如夜,幽然凝望著對面的刀客。“…請賜教。”

玉求瑕橫刀於身前,熱浪將染血白袍吹卷得獵獵作響。數百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惴惴不安地候著他發話。

報上名號師門,便如押上了性命身家,若是不幸處在下風,那便是身敗名裂,從此再難於江湖中擡頭。聽左不正報上的一連串名號,個個都大有來頭,只一個便教人膽顫心驚。

沉默片刻,玉白刀客從懷裏也取出一枚棗木牌,揚手擲出。那是武立天給他的牌子,落地時清脆作響,好似平靜水面上落了一粒石子兒,漾起道道波漪。

他只道:

“在下,嘉定金府王小元。”

刹那間,風雲忽變,刀光如水瀉出,劃破烈焰沙塵,天地間仿佛倏然被蕩滌一空。凜冽刀鋒如高懸白日,遼遠冏天,讓眾人不由得在那一刹間目眩神迷,不由得在心中隱隱猜測,這究竟會是以守勢為主的第一刀,還是鋒芒畢現的第二刀?

最上佳是將這兩式刀法交雜,與左不正纏鬥。夜叉胸口受了鈞天劍一劍,定然支持不得長久,而此時臨危攻勢又最為猛烈,不若從長計議。

玉求瑕暴起一步,兩手緊攥刀柄,猛出一刀,但聽他喝道:

“第一刀——玉碎瓦全!”

這一刀橫烈而淒絕,正如拍岸闊浪,起勢時極猛烈,可卻有著曲終人盡的狠絕,直至在嶙峋山石上碎成點點銀珠。一時間如風急雷動,鼓起叢簇烈焰,激起浩蕩滄波。

此刀刀勢雄渾遼闊,雖與纖柔的前兩式不同,卻極盡天上地下,碧落黃泉,讓人觀之不由得心神震怖悚然,只願拜伏於這驚世一刀之下。

刀客仿佛將全身氣力、元神盡皆灌注於此刀之上,此刀之後再無後招,因為刀主早已身死神滅。

一起勢便使出了殺招!

眾人倏然變色,急急後退,可烈風早已在面上擦出道道血痕。尋常刀法盡是循序漸進,漸入佳境,不然便會勞損筋骨,於修習者有害而無益。玉求瑕自知玉白刀第一、二式無法奈何夜叉,索性便不再用。

旁人有所不知的是,玉求瑕如今可急著帶重傷的金烏走,並無與左不正纏鬥的功夫。不若起手便使出看家本領,搏個兩敗俱傷。

左不正面上神情驚變,再不復從容之態。她望著那磅礴洶湧的一刀,仿若望見了崔巍天山上石刻的四枚天師頭顱,那石像容顏被第三刀削去,仿若斫天辟地的玄鉞所劈砍,至今仍留著天塹一般的深痕。換月宮石林間裂開一道巨淵,第三刀已不再像尋常刀劍一般只能分金斷玉、削鐵如泥,而是雕鑿天地,宛若鬼神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