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十七)只願期白首

王小元覺得自己似是落入了冰窖子裏。

無邊無際的寒意將他圍裹,他在臥被中不住發顫,只覺一呼一吸皆艱澀無比。似是有人在他床榻前頻仍走動,偶爾替他換額上搭著的濕絹巾,撬開他的齒關,灌下發苦湯藥。

夢裏大多時候都在落雪,他似是看到了遙遠之處的天山,青嫩如氈毯的草原上有星藍與雪白相間的峻嶺,鵝毛般的雪片飄落下來,將他埋在冰原底。

朦朦朧朧間,他忽地覺得有人在搖他的胳臂。王小元艱難地睜眼,只見霧氣迷蒙的視界裏,有一個小小的影子趴在他床前。

他正躺在榻上,額頭燒得火熱,幾層厚褥都難以紓解他身軀中的寒意。廂房裏燒著火盆,他卻依然覺得冷。

此時一睜眼,他便看見裹著水獺皮披風的金烏趴在他身邊,正蹙眉盯著他。

“少…爺?”

王小元嘶聲道,渾身都在發抖。

金烏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王小元覺得他的手也很冷,像被北風吹得發冷的石頭。

“你在池子裏泡得太久啦…都發燒了。”金烏撅著嘴,一副很不高興的模樣,嫌棄地道,“真蠢,誰要你來救我了?哼,你又笨,又懶,又愛貪小便宜,卻凈挑這種時候逞能!”

“……我還想…在少爺這兒…掙到更多銀子呢。”王小元望著床帳,眼皮微微眨動,斷斷續續地道,“但是…我…快死了。”

他的神志在高熱之間遊離,腦袋似被炙烤得滾燙,身軀卻冰涼如覆霜雪。有時他隱隱有種預感,他會在這極寒的痛苦間死去。

金烏撇嘴道:“才不會。”他在懷裏摸了摸,忽地咋呼呼地蹦起來,一把將一顆不知是什麽的玩意兒塞進王小元嘴裏。王小元始料未及,竟咕嘟一聲咽了津唾,將那玩意兒噎在喉間,一時間吐也不是,吞也不是,脖子梗得通紅。

那小少爺抄起床頭案上的一碗涼水,硬是灌進了他嘴裏。王小元好不容易吞了下去,嗆咳了幾聲,只覺肚裏火辣辣地發疼,有氣無力地道:

“這…這是什麽玩意兒?”

“辣椒丸子。”金烏疊著胳膊,把腦袋枕在手臂上,一面低咳,一面道,“看你冷成那小樣兒,我給你吃了暖暖身子。”說著跳下床,往門外走去。“我走啦,你就珍惜這睡大覺的時候罷,等你好了,我可得拿鞭條狠狠抽你。”

王小元打了個寒顫,縮進被裏躺著。奇的是,那辣椒丸子一下肚,他便冷得不那麽難受了。王小元打了個盹兒,昏沉間腹中似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燒,夢中的冰雪融化。

夜半時分,他猝然驚醒,臉上細汗密布。屋裏似是很悶熱,火盆裏的炭塊仍有些熒熒的紅光。王小元掀開被褥,只覺身上盡皆濕透,渾身大汗淋漓。他身上燥熱無比,身中似有火熱而使不完的沖勁兒,著件單衣便跳下床榻奔進院裏。

院中地上仍覆著層薄雪,在皎皎月色中散開瑩瑩白光。王小元燒得喉間發燙,撲到地上一把抓起雪塞進口裏。他太熱了,腹中似有熔漿滾動,連冰渣子下肚都止不住這股熾熱。於是他瘋也似的用兩手刨起了地上的雪,灑在身上,直把自己埋在雪底。

天亮了,遙遠的天際泛起魚肚白,熹微的晨光灑落下來。王小元在雪地裏睜開眼。他周身濕淋淋的,身上蒸騰著熱氣,身下積雪化了一片。有下人抱著柴捆路過,驚奇地朝他叫嚷:

“喂,王小元,你不是病了麽?還睡在這裏作甚?”

王小元一骨碌爬起來,拍了拍身上血沫,忽覺身中熱血沸騰,四肢輕盈,身輕如燕。先前因高熱而乏力的手腳竟有了充沛氣力,揮動時並無大礙。此時他身上只著褻衣,卻全然不覺寒冷。

他正驚於自身變化,卻忽聽得越姨腳步匆忙地從廊上過來了。越姨見了他,不由得心焦地叫道:“小元,小元!”

“哎呀,怎麽跑外頭來了?我還以為你定是要死了哩。瞧你現在這活蹦亂跳 的模樣,大抵是沒事了罷?”

王小元輕巧地翻了個筋鬥,向越姨表示自己並無大礙。

越姨將手裏的襖子披到他身上,喜極而泣,“老爺和夫人尋了許多個大夫給你看病,卻都說你寒毒入髓,救不得了!所幸阿潘給你時常擦汗換巾子,少爺又從蠶市裏買了許多草藥,日日熬湯藥給你吃,總算是把你的性命救回來啦!”

她目中淚光閃動,看得王小元不由得心中一顫。“我…我病了多久?”

越姨沉思片刻:“自打你掉進池子裏之後,約莫過了六七日罷。那池子裏都是浮冰,你又在裏頭浸了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王小元打了個寒顫,若是常人,早就該凍死在水裏了。可不知他是行了什麽大運,竟好端端地活了下來。

越姨細細叮囑了他幾句,說他大病初愈,要他暫且回下房歇息幾天。王小元手足無措地沿著曲廊走,經過東廂房時,忽聽得有人悶悶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