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十七)只願期白首(第2/3頁)

“…喂,王小元。”

王小元轉頭,卻見槅子推開了一條縫。金烏坐在陰影裏,懷裏抱著只銅手爐,正不高興地盯著他。

“你的病好了?”良久,金烏才開口問道。

“嗯…嗯。”王小元有些張口結舌,“…托少爺的福。”

“是啊,就是托我的福。快滾罷,該幹活兒的時候可別偷懶。”金烏冷哼了一聲,轉過臉去了。罷了還道,“把門給我關上。”

王小元有些摸不著頭腦,金烏還在生他的氣麽?先前金烏就因為他偷動了書齋裏的寶貝漆盒,與他不言不語了半月,如今他舍了性命,跳下冰池去撈這小少爺,居然還不能讓金烏回心轉意?但他也只是點了點頭,便伸手闔上槅子,從金烏門前退開了。

奇的是,他總覺得金烏病懨懨的,神色慘淡了許多。那小少爺身上不知裹了多少件厚氈子,一副極怕冷的模樣。方才王小元同他說話時,金烏便一直在躲閃,仿佛不想教外頭的寒風拂到自己身上一般。

——

翌日,雪歇風輕,雲淡氣爽。

金震又喝令金烏去習練,王小元左右無事,便也隨著去看。他聽說在自己病好前,金烏早吃了枚從萬醫谷尋來的勞什子丹藥,病已好了,這才被金震早早捉下床去練刀。金府的公子哥兒果然辛苦,平日裏耍鬧的時候寥寥無幾,還總被逼著去練武,王小元都有些同情起金烏來了。

王小元趴在木人架子上,百無聊賴地望著金烏架勢。他今兒只著了件薄衣,可金烏卻裹著幾件圓領襖子,脖頸縮著,站在風裏瑟瑟發抖。

金震很是不滿,用刀鞘敲著金烏的腿,道:“阿爺不是同你說過,站時需挺拔如松,紋絲不動麽?下盤若是守不好,喪命的時候可多著咧!”

刀鞘在腿側狠敲了幾下,金烏抖索著站直了,可握著刀的手卻僵硬無比,全然不見往日裏熟稔模樣。

“你生了場病,在床上休歇了時日,筋骨確是該活動一番了。你爹娘給你吃過萬醫谷的藥,如今身子早該好了罷?你往後若是想接鎮國將軍的位子,習練一刻也松不得。”金震蹙眉,目光流連在他身上,道,“今日怎地衣物穿得這般多?”

小少爺埋著頭,囁嚅道:“我…我……冷。”

“胡說八道!”金震道,“今日天晴,比起往日已暖上不知多少分。你把外裳脫去,若是等會兒筋骨舒活開來,不知該會有多熱!”

金烏被他阿爺這一喝嚇得半條魂兒都飛了,顫抖著伸手解襖扣,將衣衫一件件脫下。待紮開步子站在金震面前時,他瑟縮得愈發厲害了。王小元瞥見他臉色蒼白如紙,微張的口裏時而發出輕輕喘咳,一副將要被風兒吹跑的孱弱模樣。

真是奇怪。王小元心中暗忖,是這小少爺的病還未好麽?可那時在冰池裏浸得最久的人是他,他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把金烏往岸上托。連他都尚已病愈,怎麽金烏還未見好轉?

正出神間,王小元忽聽得一聲暴喝:

“看刀!”

金震勇剽如虎,猛然前撲,馬刀畫出新月般的冰冷弧光,切開朔風落葉。金烏猛退一步,刀刃一翻,掌托刃身,擺出守勢。

可不知怎的,這往日裏操練過千百回的架勢卻於下一刻潰散。金烏忽地兩臂一軟,馬刀逼近了他面龐半分。金震眉頭大蹙,卻仍於低吼間邁進。王小元看得緊張,屏息凝神地望著他倆一舉一動,卻忽見金烏雙手低垂下來,刀刃滾落在了地上,珰瑯作響。

“怎地半分氣力也沒有?比先前要差得遠了…”金震眉頭一抖,剛要怒斥,卻見金烏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竟是昏死了過去。

王小元一驚,趕忙從木人架子上跳下來,急匆匆地奔過去。金震也面色陡變,拋了刀跨步過來,一把從地上撈起他。王小元於一刹間碰到了金烏的身子,只覺薄衫下肌膚滾燙,再一看那小少爺,只見他面色蒼白似雪,頰邊卻已泛起病時的暈紅。

金震目光閃動,自言自語:“病還未好…不是說早已服了萬醫谷的丸藥,已然無恙了麽?”

老人低頭一望懷裏不省人事的金烏,又看了看王小元,神色微變,喃喃低吟:

“莫非是他…未服下那壬陽旺氣丸?”

聽了這話,王小元心裏一顫。

“既然如此,那藥丸…又被他藏去了哪兒?”

——

金烏又病了。

王小元每日要做的活兒又添了一件,他大清早起來,便要睡眼惺忪地到後廚裏用小火煎藥,等藥好了,便端在木托裏給金烏送去。有時越姨不得閑,他便給這小少爺洗巾子,換寢衣。

一連幾日,金烏皆不省人事,身上燒得火一般滾燙,王小元像搬弄一條死魚般把他翻來覆去地擦洗身子。他一面幹活,一面在心裏默默地回憶金烏來尋他的那個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