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二十四)不意熟黃粱(第2/3頁)

下人們在四處查探了一番,仍然一無所獲,有人不快地離去了,朝王小元冷嘲熱諷了好一會兒,其余人也作鳥獸狀散,片刻之後下房前又變得淒清下來。

王小元呆呆地站在原處,一擡頭,發覺金烏還沒走,便苦著一張臉道:

“少爺…我沒說假話……方才我真看見啦!”

金烏抱著手,沒好氣地道:“都怪你平日裏幹的壞事兒夠多,沒人願信你的話。若是這院裏死了人,爹爹選的侍衛怎地沒發覺這事?何況你說死的是阿潘和越姨,他倆不是正好端端的麽?方剛正和我用早膳,一步也沒行開過呢!”

“你也不相信我麽,少爺?”王小元委屈地問。

“哼,信你的時候還未到呢。”金烏背著手,轉身慢悠悠地邁開了步子。“走啦,王小元。別疑神疑鬼了,今夜早些睡罷。”

王小元看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心裏泛起一股澀意。他抹了抹眼,忽地一咬牙,往後院裏奔去。他從堂前尋到了張竹梯,連拖帶挪地搬到了下房前,扯扯拽拽地立在檐下,手腳並用地攀了上去。

他爬上了灰瓦檐,往院裏張望了一番,四處秋葉飄零,不見屍首的影子。鈴鐸在風裏聒噪地亂撞,於是他心煩意亂,又伸手去捉檐下亂響的鐵馬。

一片叮當聲響間,他擡起手掌,怔怔地凝望著掌心裏躺著的小風鐸,只見風鐸邊緣有一片發黑的汙漬。

那是——血跡。

這處果然懸掛過屍首!

王小元心裏如遭雷霆霹靂,他伏下身子,仔細地在灰瓦檐上察看,只見得有細索拖曳痕跡。他又心急火燎地從竹梯上爬下,轉身便想往堂屋裏跑,告訴金烏他方才所見非虛,可跑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

“不成,若是找了少爺,他們也許仍不信……說不準……爹會有法子。”王小元怔怔地呢喃道。他心中湧現出王太高大而健實的背影,在過去的日子裏,他一直跟在那堅實的身影之後,從學步孩童直至如今。那男人雖看似成日遊蕩懶散,卻是他在侵襲風雨之下唯一的靠山。

他想起王太,焦躁的心裏不由得略舒了幾分。於是王小元拔腿往籠舍邊跑去,他把飛回的令鴿養在了那處,他要將令鴿放出,向遠在惡人溝的王太和錢仙兒求援。

西邊的地裏放著許多竹篾子編的雞棲,府裏沒建成鴿舍,王小元便把令鴿養在雞籠裏。此時他跑過去,只覺籠裏一片死寂,往日裏咕咕發聲的雞群沒了動靜,他低頭一望,只見一地黃澄澄的雞羽。

一股沒來由的恐懼席卷了心房,王小元緩緩蹲下身去,打開關著令鴿的小雞棲。

只見竹籠之內,令鴿開膛破肚,身首分離,被血淋淋地串在了棧條上。

——

金烏慢悠悠地隨著下人一齊進了堂屋,桌上的早膳還未用完。他先前吃了三四只包子,吃了碗油茶、鹹粥,還有一碟醬肉圓子不曾動過。下人們三三兩兩地坐下,他也爬到圈椅上倚著,眼珠子盯著吃食,一動不動。

阿潘和越姨也坐下了,有說有笑地用筷子挾著菜,同旁人說些閑話。有時是在論說市價,有時則是在談護院時的見聞。金烏聽著他們的閑談,過了好一會兒,忽地開口道:

“你們要…何時帶走我?”

這句話擲地有聲。一時間,喧鬧的堂屋裏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蒼涼的秋風似從門隙間奔湧而來,將一顆顆心吹得透涼。

沉默許久,阿潘開口了。

“少爺…你在說什麽話?”阿潘面色發白,卻強顏歡笑道,“我怎地聽不懂?”

金烏擡著頭,碧色的眼珠子晶亮而冷冽,他緩緩掃視著屋中的下人,冷聲道。

“做門房的趙伯伯,你的骨架子約莫寬了兩寸;護院的李叔叔順袋的式樣不對,魚紋下腹少了一道弦紋;阿潘,你的犬牙缺了半截,是前年我打掉的;越姨花鞋上的牡丹多繡了一瓣兒。”

眾人皆不由得渾身一顫。他們拿震悚的目光望著那坐在圈椅上的小少爺,就如同瞧著一個妖物一般。那震怖之情卻很快化作冷冽殺意,一時間,他們不再似在府中低眉順眼的下仆,而如奪命殺生的厲鬼。

“所以,你們是誰?”金烏只是冷冷地道,“我只恨自己凡事都記得太清楚,沒能陪你們演塵飯木肉的戲碼。”

下仆們面面相覷,忽而低低的笑了。笑聲低沉回旋,他們猶如一群騷動的餓獸。

不知覺間,眼前的人都似變了個模樣,金烏從他們斂住笑意的面容上看出了刻骨的冷漠。他們目光如堅冰,臉孔木然而蒼白,五官仿佛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有人伸手撕下貼在臉上的絲蠶面與灰泥,金烏望見了他們的臉。

全都一模一樣。

而且,他們的面容與自己極其相像。金烏不由得栗栗悚懼,一刹間他似是生出了幻覺,仿佛在那群人之中才是自己本有的降生之處,他與他們是血胞、是親人、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