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二十八)不意熟黃粱

“這小子嘴硬,待多打幾棍,瞧他還不哭爹喊娘?”山鬼們唧唧喳喳地圍在王小元身邊,多嘴多舌地論議。王小元趴在蒲席上,痛得涕淚交加,可沒等他多喘一會兒氣,硬頭簧長老便捉起他的左手,嘿嘿地發笑。

一柄尖刀抵在了他的手腕上,王小元驚恐地望著刀尖,最終認命地閉了眼。一陣尖銳刺痛傳來,刀片入肉,在血肉裏絞動。

那是某種急遽襲來的痛楚,像有猛獸在狠狠咬噬著手腕。他痛得厲害,兩眼金星直冒,哭嚷著討饒,可當硬頭簧長老問他要不要留在惡人溝時,他卻又淚流滿面地搖頭。

硬頭簧長老挑斷了他的手筋,他血流不止,頭暈眼花;刺楠長老用巨掌狠狠地扇著他的腦袋,他兩耳嗡鳴,耳洞裏溫溫熱熱的,似是淌下血來;有山鬼從火堆裏抓出燃燒的棗木枝,將灼熱的焰苗按在他肌膚上,冒出發黑濃煙。

火油被澆到了身上,一只只腳狠狠踩在他青腫的身軀上,長老們手持的竹杖驟雨似的落下,將他打得猶如一灘爛泥。王小元哭喊得嗓子嘶啞,血淌了滿頭滿臉。

在叫他幾近昏厥的痛楚之中,他聽得一個高昂的聲音叫喊道:“二十七!”

清脆的骨裂聲在耳旁響起。

“二十六!”

眼前的天與地再無甚分別,皆是一片血紅,暈暈旋旋地晃動。還有二十多位長老要杖責他,王小元在地上艱難地爬動,身下蒲席早被血染得濕透鮮紅。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

不知打了許久,圍著他的山鬼們氣喘著退開,只余下倒在人群中的一團血肉。王小元淒慘地倒在地上,身子扭曲地蜷著,像一灘爛泥。他在地上爬了好一段路,拖曳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仿佛流盡了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

“死了麽?”山鬼們用草鞋尖踢了踢他,沒聽見一絲聲音。長老們收起帶血的竹棍,嘆著氣往後退去。

“勞駕,來個人替他收屍吧!”有山鬼嫌惡地喊道,人群卻松散地潰散,誰也不願再去碰一碰那渾身臟汙的小孩兒。山鬼們劃了幾回拳,推了個年輕瘦弱的小夥子出來。那小夥抖索了半晌,用兩指拈著草席角,小心地用席子把那軟塌塌的身軀卷上。血從蒲草縫裏流出來,山鬼咬了咬牙,兩只手不情願地抓起那席子,一溜煙地跑了。

扛著染血蒲席的山鬼走了,錢仙兒卻始終盤坐著,垂著頭不發一言。細細碎碎的嗚咽聲從他齒間泄出,他抖得厲害,右手抓著左手,輕輕捶打著自己的腿。

“做得不錯。”陰影裏飄來一道聲音。

優波柯羅鬼從暗處裏走出,他披著一身比夜色更為漆黑的綢布衣,袖子卻似從糞掃衣上裁下的一般,花花綠綠,綴滿補丁。鬼面張著獠牙,無情又狠厲地注視著眾人。

被這候天樓刺客目光掃及的長老、山鬼們面上的獰笑皆突地一掃而空,許多人愧疚地垂頭,甚而有山鬼小聲地啜泣,眼淚在布滿塵灰的面上沖刷出兩道白痕。

“這…這樣……”苦慈長老開口了,像個小孩兒似的栗栗發顫,“就能放過小元了麽?候天樓的…金三大人。”

金三撓了撓頭,道:“嗐,算是罷。反正我不愛殺小孩兒,弱得連一只雞脖子都拎不住,沒什麽意思。樓主要我來接你們惡人溝,我便來了,你們往後老實些,一切聽候樓主發落便是。”

“為…為何?”麻竹長老顫聲發問。金三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掃將過來,他便怯怯地抖了抖唇,壯著膽子問道。“咱們這惡人溝成日暑氣蒸籠、蟲蛇甚多,離京城更是山高水遠,你們為何盯著咱們不放?”

“也無甚緣由。只不過是你們當家惹火了左樓主,她要拿你們撒氣罷了。”金三搓著手,一副事不幹己的模樣。

人群裏有些騷動。先前被攔在長老們身後的、稍年青些的山鬼義憤填膺,揮拳動腿,“滾出咱們惡人溝!這哪兒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一旁的山鬼慌忙去捂他口舌,可嘴還未捂上,一道寒光凜然的柳葉飛劍忽如流星而出,轉瞬間便削下他腦袋。

血水如泉般飛濺,染血的頭顱滾到了金三腳下,候天樓刺客像踩著鞠球一般隨意地挪著腳尖,鬼面後似是露出了獰惡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道:

“若是不聽,那便別怪我……讓這溝裏淌的都是血水了。”

山裏有一個小土丘,上面插滿了削尖的棗木牌。若是死了人,山鬼們便會掘一個土坑,把屍首埋在裏面,再在上頭插支木牌。那山鬼將沾血的蒲席往土丘上一扔,便去溪邊洗凈了手,咂著舌走了。

夜裏風極大,從山溝的一頭啼哭著而來,繞過土丘嗚嗚咽咽地向另一頭奔流。王小元躺在蒲席裏,身子發冷得厲害,像被裹在雪裏。他艱難地眨眼,瞥見天穹裏稀暗的星子,金烏也曾在這般黯淡的黑夜裏孤寂地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