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不見舊時人(二)

李方生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他自覺天不怕地不怕,可不知怎的,此時一見那錦衣碧眼的公子哥兒,竟手腳彈顫不已,只覺天要崩坍下來一般。那仿佛是久浸血海的殺氣,連北派中持刃數十年的長老都不曾給他過這般威壓。

但不一會兒,這威壓卻忽地散了,仿佛不曾有過。李方生倏地喘了口氣,再一看那公子,卻又覺得這人平平無奇,雖生有異相,卻一副窩囊頹喪模樣。

方才的殺氣興許是錯覺罷。李方生這麽想,卻聽得那坐在南面的人不耐煩地道:

“喂,回話啊。你究竟想怎樣?”

興許瞧出了這人不大好惹,那著冰紈衫的公子與其余紈絝子弟乘他倆說話的間隙一溜煙地跑了,腳底抹了油似的,不一會兒便散了個精光。

李方生梗著脖子道:“我…我看不慣你所為,欺人太甚!”說著便上前一步,揪起金烏的衣衫,“我要…我要你同那公子磕頭認錯,往後再不幹這種壞事兒!”

這麽一扯,竟是輕易地將這人從椅上拽起,仿佛扯起了一片輕飄飄的雲彩。李方生望見了他裹在襟領裏的脖頸上有幾道隱約的刀疤,不由得愣了一愣。

金烏嗤笑,扭過頭去:“人都散了,我又沒拿他怎地,不過殺了只小蟲。沒了這讓他遊手好閑的玩意,他爹還該謝我呢。”

見他一副死不悔改的嘴臉,李方生心裏愈加發惱。“你不願認錯?”

“我有什麽錯的地方?即便是錯了,還輪得到你來叫我認錯?”那錦衣少爺恣意發笑,“我告訴你,我就是這兒的地頭蛇、大惡霸,這種事兒早做多啦。”

一柄寒光鋥亮的鐵刃倏地搭在了金烏脖頸上,李方生騰出一只手,摸上背後刀柄,臉漲得通紅似血,嚷道:

“那好,像你這般橫行鄉裏的惡棍,我爹和我大哥說過了,就該教訓一頓!”

自來到這嘉定後,李方生愈發覺得這處人情險惡,不僅在街上有光天白日下要對姑娘動手動腳的淫徒,還有專愛欺侮人的富闊子弟。這處的百姓定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日日受地棍欺負。

金烏斜睨了那刀一眼,當即叫出了那刀的名字。“…亂山刀。”

李方生底氣足了些,咧嘴一笑,“不錯,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派亂山刀。想不到你一個四體不勤的富家公子,卻也念得出些江湖門派。怎麽,怕了麽?要不要乖乖認錯,再給方才的公子同我磕幾個響頭?”

他方想再從肚裏掏些北派的光輝過往細數,卻聽得被他揪住衣襟的那紈絝少爺道:“亂山刀雖好,卻還是太粗。持刀時愛大開大闔,總漏些胸脅破綻,刀尖又下垂得多,防上盤不太成。”

那少爺只說了幾句,便把李方生說愣了。可最教他來氣的不是挑揀亂山刀法裏的偏倚,只聽得金烏冷笑了一聲,道:

“…比玉白刀差遠了。”

霎時間,一身熱血突地奔湧上李方生的腦海。

亂山刀可是他祖輩相傳、最自以為豪的刀法!雖說李方生也早知玉白刀乃當世最為高絕之刀法,可這話從金烏口裏道出時,卻教他胸中憋了口惡氣。憑什麽自家的刀法要挨一個地棍數落?真是奇恥大辱。

李方生怒火攻心,兩目燒得通紅,一怒之下竟抄起亂山刀,往那惡少爺的頸中砍落!

可刀刃只劃出了月牙似的弧光,便被生生截斷。李方生只覺虎口巨震,疼痛之下亂山刀幾欲脫手。

金烏微笑著望著這從北派來的少年,刀尖停在離他咽喉僅有三寸之處。他兩指挾有一枚晶瑩的冰粒,刀鋒竟於刹那間被這毫末冰粒阻住,再也不能前進半分。

很強。李方生渾身打了個激靈,這人雙目似電,出手迅猛,恐怕功夫比起做上一任掌門的他爹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只聽聞天府仍有些武盟中人停留逡巡,可一個嘉定怎會有如此之多的高手?

正分著神,李方生忽覺手上刀刃一重,竟是又有一枚冰粒打來,將他刀刃生生錯開。

兩枚冰粒打向他髀關,擡肩、膻中穴上挨了重重一擊。李方生左躲右閃,可身上被打得青紫不已。他齜牙咧嘴,狼狽閃躲,卻忽覺眼前風聲呼嘯,一個影子閃到面前。

金烏伸指往他額上一彈。

霎時間,眼前金光迸濺,繼而天旋地轉。額上仿佛被重錘敲過一記,悶悶地發疼。李方生往後跌去,摔在地上,不知打了多少個滾。

昏厥過去的前一刻,他隱約看到那惡少爺站在自己跟前,用履尖撥開自己的衣襟。

“練夠十年再來找我的茬罷,蠢小子。”金烏得意洋洋地道,旋即有些迷惘地仰頭想了想,嘀咕道,“還是…得練二十年?”

——

李方生昏了過去。

待他醒來時,天邊已鋪開錦繡似的紅霞。棚場裏空無一人,只聽得走販的小銅鑼聲一下一下地脆響,從街裏悠悠地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