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不見舊時人(三)(第2/3頁)

聽了這話,王小元先前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見,面色煞白地趕忙跑到門邊去看。他方才那一刀非但削壞了武館的門柱,連對街的鋪子也遭了殃。酒旆杆子裂了,門前的大水缸和方從板車上卸下、列在廊坊前的一排陶壇也破了肚,酒水流了一地。

“叫你家主子來償我酒水和修繕的價錢,知道了麽?”那婆子惡狠狠地道,眼裏兇光怒放。

“是,是。”李方生方才從地上爬起,卻見得那方才還從容不迫的武館師父點頭哈腰,滿面愧色,口裏忙不住地道。

婆子罵罵咧咧地回酒肆裏了,王小元哭喪著臉,慢騰騰地拾撿起被自己折騰得破爛的武館。他今兒方才灑掃過一回,這下倒好,又得再清掃一番了,還得腆著臉同金烏討錢,也不知他家少爺會拿他如何打罵。

李方生踉蹌著挨到他身邊,結巴著問道:“你…你這是什麽刀法?”

王小元將堂號牌匾扶起,靠到墻邊,他正憂心今夜怎麽同金烏交差,信口道:“是神功無敵刀法。”

“真…厲害。”李方生兩眼無神,喃喃地喟嘆,“確是神功,也的確無敵。”

他步履沉重地走到墻邊,彎下抓起褡褳,喪魂落魄地說起自己的事兒。“我來嘉定…是為了試試自己的刀法。我要給過世的爹爹和兄長報仇……證明亂山刀是咱們北派、不,是全天下最好的刀法……”

李方生背起褡褳,脊背似被穗子壓彎的麥稈。他朝著王小元淒然一笑,

“而今我知道了,我什麽也不是,身上什麽也沒有。既無過人的功力,也沒習武的悟性。”

說罷這話,他仰頭望天,自嘲地苦笑,“就連一個落腳之處也無。”

“悟性倒還是有的,還要比我好上許多。俗話說,勤能補拙,你本就不拙,再用功些便更不得了啦。”王小元拿著笤帚,掃了掃地上的灰,朝他安慰地一笑,又忽地想起什麽事一般,道,“你今夜有去處麽?”

“沒、沒有。”李方生窘迫地摸了摸順袋,忽地想起此時近夜禁時分,一路走來的客舍又盡皆無房,不由得急道。

“說來冒昧,但您…您能收留我過夜麽?我這兒…今日得了許多錢,定會付您留宿所費!”

初來這嘉定,他人生地不熟,一路上又聽得些風言風語,說嘉定有些黑心驛舍,愛往過往行客吃食裏放蒙汗藥,趁夜裏睡熟了拖去東廚裏宰了。他雖膽兒肥,不怕迎面強敵,卻怕暗裏黑手,又見王小元武功頗為高強,似是個正經人物,便不由得央求出聲。

“要我睡馬廄也成,有疊幹草便好。”李方生幾乎要跪下來大行跪拜,“求您了,師父!”

王小元沉思片刻,道,“我不是管事的主兒,拿不定主意,你先暫隨我來罷。”他笑了一笑,“不過,你若是想學刀,府上倒有幾本刀譜,能借你觀閱。”

——

隨著這著月白衫子的少年一路走,李方生順著綿延的卵石墻走到了一處府邸門前。只見得碧樹蒼翠,石級堆砌,黯淡霞光映紅了漆柱間的牌匾,似是寫著“金府”兩字。

那府苑華美,裏頭有如河帶般的繞墻海棠,奇石壘疊,草木盤郁,小池映出一彎淡白月牙,淡雅而清凈。

李方生被那少年帶到了一處下房,王小元給他拾掇好了被褥。這處雖離堂屋甚遠,但卻敞闊整潔,甚而要比北派仍在時李方生住的臥房要好。

他塞了許多銅板給王小元,可王小元卻擺手不要,還給他拿了些晚膳和刀譜冊子,似也是名流所藏,其中言語頗為精深奧妙,李方生看得直了眼。從這廣闊府院、屋中不菲陳設來看,這應是個頗有名勢的大戶人家。

就著白燭翻了翻譜冊,李方生只花了一個時辰便看完了。他曾是北派裏被稱作天才的人物,記性好,不一會兒便把那刀譜上的字畫全數記下。

素白月光如水瀉入房中,想起白天種種,李方生又不由得記念起王小元所揮出的那一刀。那一刀也似寫刻於他的心上一般,久久不能去痕。

“那師父…真是個奇人。”他喃喃道,“也不知他那驚世刀法…這府中是否藏有?”

一旦生出這念頭,他便格外坐立不安。凡是武人,必定會對高妙功法念念不忘,甚而發癡入狂。在下房裏踱了一會兒步,李方生禁不住心癢,還是悄悄將門掀開一條縫,溜了出去。

府院甚大,輕絮似的雲彩浮在天際,月色如清冷霜華,落在身上時也寒意漸生。走過山蘭從與槐林,穿過曲廊,片刻後他到了連著廂房的書齋邊上。園裏熄了燈,只有堂屋裏似有些搖曳的火光。這府裏沒有守園侍衛,看起來清凈而松懈。

李方生將耳朵貼在書齋門上,裏頭沒有人息,靜悄悄的,也沒掛鎖。他小心地開門,躡手躡腳地溜進去,在書架上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