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涼州

皇帝的旨意很快便下來, 果然封趙恒為涼州都督兼河西節度使,而先前暫為節度使留後的鄭承瑜則任觀察使。除此之外,還任命賀延訥為河西支度使、屯田使。

照近些年的慣例, 節度使雖非常設官職, 多由州府都督兼任,但一旦任命, 便會兼理支度、屯田、鹽池等民政事務,獨攬地方大權,使地方駐軍能自給自足。

然而, 皇帝的這一番安排, 卻偏偏將趙恒這個新任節度使手中的民財大權剝離開來,只剩兵權。

有兵無糧,受制於人。

人人都看得出來, 皇帝在提防趙恒,又或者, 是在幫著太子提防趙恒——賀延訥是大都護秦武吉的舊部, 而秦武吉是毫無疑問的東宮嫡系臣子。

趙懷憫恐趙恒心生誤會, 朝會散後, 當著許多大臣的面將他叫住,耐心解釋,並非不信任他,只是念及他第一次擔此大任,身邊總要有人幫襯輔佐,這才挑了賀延訥為支度使兼觀察使。

皇帝已離開,周遭還有不少大臣或行得慢, 或借故逗留, 暗中觀望這對皇家兄弟的反應。

趙恒臉色平靜, 看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只是沖趙懷憫略一點頭,沉聲道:“阿父與阿兄的良苦用心,我都明白。”

“是嗎?那我便放心了。”趙懷憫面露欣慰之色,狹長的眼尾越發下垂,仔細打量他一眼,便不再多說,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夜裏入睡的時候,月芙擔心趙恒心中不好受,主動鉆在他懷裏,摸摸他的臉龐,道:“郎君若覺得難過,可以同我說,我不能幫郎君解決難處,但郎君說出來,總會輕松一點。”

趙恒一下就知道她口中的“難過”指的是什麽事。

他捏住她的下巴,在紅潤的嘴唇上輕啄一下,道:“阿芙,你放心,我不覺得難過,都是不難預料的事。”

月芙卻有些不信,在他的胸口蹭兩下,道:“郎君,我說的是真的,有的時候,人覺得難過,自己卻沒意識到。我過去也是這樣的,家裏沒什麽人關心我,都顧著弟弟和妹妹……我明白郎君的感覺。”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柔柔,沒有委屈、受傷的意思,卻讓趙恒的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溫熱酸意。

他當然不是生來冷情,毫無知覺,只是這麽多年了,沒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也許的確是我沒有意識到。”他抱著嬌小的妻子,手掌抵在她的後腦處,手指插進她烏黑濃密的發絲間,嗓音變得有些幹澀,“我早已習慣了。”

月芙什麽也沒說,只是將他抱得更緊。

……

數日後,沈家派人來給月芙送了不少東西,話裏話外,似乎希望她能說動趙恒出面,為妹妹月蓉同建平郡王趙仁初的婚事做主,好全了沈家的面子。

月芙一聽便知,恐怕是趙仁初和他的養母英王妃對這樁婚事還有疑慮,想借試探趙恒的機會間接揣摩聖上的意思。

她當然不會再摻合沈家的事,讓人將東西統統送回去,什麽也沒答應。

也許在旁人看來,會以為她在趙恒面前說不上話,連這點小事也辦不成,但她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這些事,趙恒也沒有任何要幹預的意思,都交給她自己決定,聽說後,也只是平靜地道一聲“知道了”。

臨行前,他帶著月芙去了一趟蘇仁方府中。

老將軍自致仕回京已有大半年的時間,一番休養下來,身量似乎變寬了些,一見到夫婦兩個過來,飽經風霜的面龐頓時露出欣慰的笑容,越發顯得和藹可親。

月芙注意到,在蘇仁方面前,趙恒才表現得更像一個才剛及冠的年輕郎君。

養恩與生恩,孰輕孰重,有時誰也說不清。

他們兩個說了許多話,月芙雖只是靜靜聽著,但一點也沒有局促和被排斥在外的感覺。

兩個都是不愛讓旁人服侍,卻會照顧人的。趙恒見她杯中空了,會將茶壺遞到她的手邊,蘇仁方則會慈愛地問她愛吃什麽點心,讓後廚去做。

這種關懷,月芙自家中祖母過世後,就再沒有感受過。

午後,二人告辭前,蘇仁方將自己用了多年的佩刀贈給趙恒,又讓他一個人到院中去試一試,留下月芙一個在廊廡下。

月芙一看便知蘇仁方恐怕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說,於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門邊,等著他開口。

庭院中央,趙恒和侍衛們站在一起,握著手裏的寶刀仔細端詳。廊廡下,蘇仁方看著他難得意氣風發的模樣,渾濁蒼老的眼瞳中閃過感慨的濕意。

“他長大成家了,我總算沒有辜負先皇後臨終前的囑托。”趁著沒人注意,他轉向月芙,含笑道,“阿芙,你是叫這個名字吧?先前八郎執意要娶你的時候,許多人都十分反對,甚至傳出過不少不太好聽的傳言,可我從頭至尾都選擇站在他那一邊,哪怕我並不知曉你的為人,你可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