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年朝夕找到伽引時,是在月見城外一片墓地之中。

這和尚正跌坐在幾百座整整齊齊的墓前,一個佛家弟子,念著道家的往生咒。

中元節剛過不久,這裏香火的氣息依舊濃重,空氣中飄蕩著黃紙燃成的灰燼,徘徊在一座座墓碑之間,最後落在地上,鋪成了厚厚的一層,幾乎要將原本的道路淹沒。

年朝夕看著這幾乎能沒過腳面的灰燼,一時之間居然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來這裏祭奠過,光是灰燼就鋪了這樣厚厚的一層。

她微微有些茫然。

這裏是……

她視線微微轉動,看到了這座巨大的墓園旁一座聳立的石碑。

那石碑上,是一個巨大的“英”字。

這一瞬間,年朝夕明白這座墓園裏葬的都是誰了。

“英”字碑,那是父親還在時為戰死的將士們立的碑,祭奠戰死將士的英魂,幾乎成了父親軍中的傳統。

年朝夕死前,月見城和平已久,根本沒有過英字碑,更沒有埋了這麽多戰死英魂的墓園。

只有她死去的那一戰……

年朝夕整顆心臟突然沉重了起來,甚至難以呼吸。

她的視線一一掃過那些沉默的墓碑,那些墓碑像是一個個化成了活生生的人。

原來……那天死了這麽多人……

正在此時,遠方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隨著風聲飄蕩而來。

“英魂歸兮,英魂來兮!”

年朝夕擡起頭,看到這巨大墓園的另一側,一個身形佝僂的老人奮力擡起手臂將手中的黃紙拋向天空,蒼老而沙啞的聲音緩緩唱著招魂曲。

年朝夕一時間看得有些失神。

“那老人家是個凡人,自當年月見城險些滅城之後,祖上幾代人年年中元節來此唱招魂曲,連唱七日,兩百余年從未斷過,盼著有朝一日戰場上的亡魂能得以安息,凡人能做到這一步,也是著實不易了。”

伽引不知道何時走了過來,站在她身旁,聲音感慨。

年朝夕偏過頭看他,問道:“你尚不到百歲,如何知道兩百年前發生的事情?”

伽引便笑眯眯道:“小僧自然是不知道的,但當年那場戰爭發生時,小僧的師尊卻是正在月見城。”

他說完,又道:“傳說那一戰小戰神屍骨無存,月見城民間有個說法,說是屍骨不齊的人死後都難以轉世,只能留在地府之中受苦,月見城中的百姓為了不讓小戰神死後在地獄受苦,從那以後兩百年,家家都供奉小戰神像,為小戰神祈福、積攢功德。”

說完,他嘆道:“如此兩百年,小戰神哪怕是以後轉世,想必也是身負大功德而生,來世必然平安順遂。”

年朝夕聽得默然。

來世怎麽樣她不知道,但今生她還沒過完呢。

她微微笑了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便直接將手裏的演武贏來的鑰匙扔給了他,說:“你的鑰匙,替你贏回來了。”

伽引接過鑰匙,沒見有多欣喜,反而失望道:“我還以為能拿翻倍的錢呢,支撐我在這裏念了一上午往生咒的動力就是這個了。”

年朝夕聽得額角青筋直跳。

當初他們的約定,若是年朝夕沒贏的話,要給伽引翻倍的靈石。

如今他盼著翻倍的靈石,那就是巴不得自己沒贏。

年朝夕只覺得他比他那個師尊還煩人,忍不住諷刺道:“你一個佛家弟子念道家的往生咒,你還好意思說。”

伽引擺了擺手,渾不在意道:“我師尊說的,兩百年前那場滅城戰死的全都是道家修士,我們念佛家經文他們也聽不懂,倒不如實在一些,學學道家的往生咒。”

他嘆道:“往年都是師尊來的,但今年據說是師尊早年的一個故交出了什麽事,一直到現在也聯系不上,師尊怕他那故交死了,便出門尋人去了,讓我來為這裏的英靈唱往生咒,順便參加參加演武,為此,小僧還特意學了道家的往生咒才來的。”

年朝夕聽見這句話,下意識地看向了雁危行。

凈妄口中的那個故友……怎麽想都只能是雁危行。

但雁危行卻對伽引的那番話沒有絲毫反應,只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墓園,不知道在想什麽。

年朝夕看他對凈妄毫無印象的模樣,在心裏嘆了口氣,問伽引:“鑰匙也給你了,你要和我們一起回城嗎?”

伽引擺了擺手:“你們道家的經文都太長了,往生咒我才唱了一半,怎麽給師尊交代,要走你們先走吧,我將剩下的一半唱完再離開。”

說完也不理他們,轉身又回了墓地。

年朝夕看了他一會兒,正準備拉著雁危行離開,從來到這裏就沒開口說過話的雁危行卻突然問道:“兮兮,兩百年前那場滅城戰,我也在場嗎?”

年朝夕心中一震,錯愕地看向雁危行,驚喜道:“雁道君,你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