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年朝夕身邊全都是些天之驕子。

他們前途無量,光芒萬丈。

但天之驕子大多有一個同樣的毛病,那就是太過自負。

因為在自己的領域之中難尋敵手,他們甚少會聽從別人的意見。

哪怕是表面上做出了謙遜有禮禮賢下士的姿態,他們骨子裏仍舊是高傲和自負的。

比如沈退和牧允之。

宗恕倒是不屑於用這些手段,他是直接將自己的驕傲明晃晃的寫在了臉上。

明明是治病救人的醫者,卻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醫術在他手裏成了玩弄生死的工具。

這大概就是強者對自己天賦的驕傲。

很不幸,和他們相處時,年朝夕是一個弱者。

一個自傲自負的強者會如何表達對弱者的關心?

大概就是替你做決定,為你做選擇,自以為是的為你遮蔽風雨。

大抵是出於深入骨髓的自負,他們都覺得自己的決定才是為了她好,於是年朝夕一旦與他們意見相左,在他們眼中便都成了任性和不知輕重的胡鬧。

這大概就是強者對弱者的那種高高在上的關心和憐憫。

為了她好,卻又自以為是的為了她好。

或許有人會領情,享受著來自強者的庇護的同時接受著來自強者的安排。

但年朝夕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她難以忍受將自己當做附庸的生活。

於是兩百年前,那些強勢的天之驕子遇到同樣強勢的年朝夕,沒有一個願意先低下頭,他們之間的反目成仇便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此時此刻,沈退的那句“胡鬧”差點兒讓她整個人夢回兩百年前。

她突然意識到,他們或許是真的高高在上太久了,以至於到現在都沒意識到他們之間究竟為什麽會鬧崩。

年朝夕突然便走近了兩步,走到離沈退極近的距離,近到沈退都能嗅得到她身上雪山般的冷香氣。

沈退猛然僵硬,手腳發麻,抑制住自己下意識想要後退的念頭。

她微微偏過頭,臉頰湊近他的耳邊。

此時第一謀士甚至忍不住想,她肯離他這麽近,哪怕是為了下一刻抽劍捅他,那他也認了。

可沒想到下一刻,她卻說出了比直接捅他一劍更讓人渾身冰冷的話。

她問道:“沈退,兩百年前我殉城而死,你覺得我是在賭氣還是在和你胡鬧?”

聲音極低極低,低到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得見,但這句話卻像是驚雷一般落進他耳朵裏,讓他面色大變,渾身冰冷。

“兮兮!”他近乎失態地叫她的名字。

她直起身,他便對上了她的視線。

冰冷嘲諷,沒有一絲溫度。

他頓了頓,啞聲道:“你別這樣。”

他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在恐懼一般。

但年朝夕絲毫不為所動,微微後退兩步,又恢復了正常的距離,淡淡道:“我選擇過橋,因為我覺得我能走出去,你若是覺得去魔界更容易出去的話我們大可以現在分道揚鑣,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

說著,她也不看沈退,轉身朝雁危行走了過去。

“我過橋。”她身後,沈退突然這樣說,語速飛快,重復道:“我和你們一起過橋。”

年朝夕腳步連停頓都沒停頓一下,隨意的伸手擺了擺,道:“隨你。”

沈退看著她毫不在意的表現,只覺得一顆心都泡進了苦水裏。

他又想起了年朝夕剛剛說得話。

他明白她想表達什麽。

兩百年前,他,他們不知道在年朝夕面前說了多少句“胡鬧”。

剛開始她還會氣急敗壞的反駁,後來她只要聽到這句話二話不說就會轉身就走。

他們商討事情,許多次都是因此不歡而散。

於是便更坐實了兮兮是在“胡鬧”的這個念頭。

那時候他一心往上爬,看到年朝夕如此任性的表現,只覺得她不可理喻。

而現在想想,只會用“胡鬧”這個否定她一切努力和選擇的他們,在年朝夕眼裏是不是也是同樣的不可理喻?

他深吸了一口氣,視線落在了那座橋上。

貪嗔癡怨,只要有一樣執迷其中,都會被魑魅魍魎拉入水中,從此永世不得超生。

但世間貪嗔癡怨,哪個他不曾執迷?

踏入其中,他大概就是那個會永世不得超生的人。

年朝夕走到雁危行身邊時,他並沒有問自己都和沈退說了些什麽。

他只微微偏頭看了看沈退的方向,問:“他若是在橋上遇到了什麽危險,要我救他嗎?”

年朝夕失笑:“你這麽有自信?不止自己能過去,還能救別人過去?”

雁危行:“我說過,我有把握把你帶回去。”

看到他那麽認真的神色,年朝夕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

於是她的臉色隨之也嚴肅了下來,沉聲道:“雁道君,我只需要你記住一件事,上了橋,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不需要你去救任何一個人,你沒這個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