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隊長,姜書記,你們在這兒呐?”不遠處走過來的倆人,正好是從公社開完會,忽然被人叫住,“一個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這點精神,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小安同志啊,你出門啦?”

這個小安同志,戶口是遷來了,可一天勞動也沒參加過,他們派婦女主任上門勸說吧,人就說孩子還小,先帶兩個月孩子再說。可這都四個多月了,她還是不參加勞動,還動不動就騎著自行車往城裏跑。

沒辦法,耐不住人有個當大廠長的爸爸,每次背一筐破土豆就能換回一筐白面清油和肥肉。

這秋風打得,他們都不好意思找她做思想工作了。現在她主動招呼,就得趁機說道說道,年輕人哪能逃避勞動呢?

“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當作他自己的事業,這是什麽精神?小安同志啊,你這思想是不是得捋一捋,年輕力壯的怎麽能……”話未說完,何寶蛋就接嘴道:“可不是,咱們安同志是思想有問題,大大的問題。”

姜書記有個外號,叫“語錄書記”,顧名思義他背語錄的水平很高,跟人吵架都是語錄一出誰與爭鋒,現在倒好,被個小子搶了話頭,“這是國際主義的精神,這是共產主義的精神,每一個黨員都要學習這種精神。何寶蛋你說啥呢,領導的最高指示你會背了嗎?”

何寶蛋一噎,也想用語錄回擊可暫時想不到比這更威風的,啞了。

隊長是老何家族人,歷來跟書記不太對付,“我建議啊,咱們大隊部應該給她來一場思想教育,讓她體會無產階級專政的力量。”

“語錄書記”雖然愛背語錄,可為人十分寬厚,“她一女同志,咱們還是別搞這風氣了吧。”又不是六幾年,現在都七二年了。

誰知安然卻大聲道:“就該來場思想教育,尤其是那些沒讀過書不懂文化知識的老人,最好是能給開個掃盲班,我何四叔可是老早就念著要提高思想認識,咱們喊他去。”

她一帶頭,走的又是書記隊長回家的順路,沒幾分鐘就跑到四姥爺家門口。何寶蛋吹了聲口哨,家裏人早已做好應對準備,安然進門,也不進屋。

“何四叔不是要提高思想認識嗎,快出來吧,姜書記來給您上課來了。”

四姥爺瘸著腿從灶房出來,一身補丁衣服還挺幹凈,確實比一般社員看著要體面,“剛喂豬呢你們就來了。”

可他的體面都是包淑英給的,安然在豬圈找了一圈,“那咋不見豬食桶呢?哎喲何四叔你這豬養得可真大,真肥,咱隊上的任務豬兩頭也沒您一頭大。”

果然,隊長書記都去看傳說中的大肥豬,差點給嚇死。要知道這時候每個生產隊都得交任務豬,人尚且吃不飽自然沒糧食喂豬,只能是村裏七八歲小孩去山上放養,光吃點野草,一年到頭也就百來斤,兩年才能出欄。

“這麽大,少說也得二百八九吧?”就連本家的隊長也忍不住咋舌。

“我記得你們家豬崽是跟隊上買的同一窩吧,咋長這麽快?平時都喂些啥?”豬槽裏幹幹凈凈。

何家父子倆趕緊說:“我親家公不是在國營食堂當經理嘛,這不,食堂泔水豬都愛吃,吃了特長肉。”

何寶蛋有個妹妹,叫寶花,嫁到了紅星縣城。她公公原本是縣第二國營食堂一打掃衛生的,前幾年帶頭當起了造反派,把正經經理搞到附近勞改農場,自個兒上台這不就成經理了嘛。

“這兩頭豬,是地主老財投胎的吧?”這幾個飽飯都沒吃過幾頓的老農民怎麽也想不到,世界上還有人把吃不完的白面饅頭,油汪汪的菜湯肉湯倒了喂豬,那簡直就是地主家才過的好日子!

“是嗎?那這堆又是什麽?”大家這才發現,一直沒說話的安然,不知從哪兒提來個豬食桶。

幾個男人吸了吸鼻子,“酒糟?”

***

寶花公公的食堂安然去吃過餃子,一方面味道很好,份量很少,幾乎沒有剩菜剩飯,另一面大部分人都處於物質的極度匱乏,哪來的泔水。

這不笑話嘛,也虧他們編得出來,把社員們當猴耍不是。

豬能長這麽快,只有兩個原因:要麽飼料,要麽酒糟。

人工合成的豬飼料這個年代可不多見,安然稍一聯想就知道應該是酒糟。

高粱分糯高粱和粳高粱,安然剛才看見糯高粱忽然想起來,上輩子她曾去有名的矛台酒廠參觀過,跟國內很多高档優質白酒一樣,他們釀酒的主料就是高粱。因為它富含澱粉,而澱粉含量越高,出酒率就越高,況且高粱含有的單寧能產生一種特殊的香氣,這是其他白酒所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