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24

黃昏時分,雨水徹底停了。

夕日將街道、燈柱、石板街道、販賣可麗餅的小攤全部籠罩上一層昏黃色,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地走著,或是因為下班,或是因為——遠遠觀望到黑手黨的聚集。

但是這沒什麽。這裏是橫濱,港口黑手黨身為這個城市的黑夜與夜幕裏的風,無處不在,無所不能,早已是橫濱無法剝離的一部分。正如黑手黨已經出動、井然有序地向著本部大樓調動兵力,而警部卻宛如突然聾啞一般假裝自己並不存在:這就是這個世界裏達到權勢頂端的港口黑手黨的力量。

但是男人卻對此輕嗤一聲。他從來都不是貪戀權勢的人。

他腳步不快,只是目標既定,便始終未曾停頓過。他用漆黑皮鞋的鞋底丈量著這個城市,一寸寸走過這條被雨水洗刷幹凈的街道。他又如初生的孩童般,像第一次看見一樣用自己的雙眼凝望著這個城市。他看著染成金橘色的天空,看著五棟直入雲霄的高樓,看著紅磚墻的古舊建築,……看著看著他便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這就是橫濱。

這就是他的橫濱。

——她多麽美啊。

男人在下個路口向裏轉,嫻熟地避開了街巷裏堆疊的紙箱與雜物,擡腳跨過不知是誰丟棄在這裏喝了一半的酒瓶。男人的動作靈活輕巧,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

暗巷盡頭便是他這次出行的目的地:霓虹燈箱上印有“Lupin”標志的一間破舊酒吧。

現在還沒有入夜,並不是酒吧的營業時間,可是那扇木門居然開著、宛如一個無聲的邀請。

男人無需思考便知道提前抵達酒吧的人是誰。他又笑了一下,緊接著那張雋秀面孔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男人鉆進門中,他踩在幹燥木質樓梯上時終於發出了腳步聲。這個聲音令他不能自已地回想起那些夜晚:不曾提前約好過而仿佛偶遇般坐在這家酒吧裏喝酒的時刻,圓潤光滑的冰球隨著搖晃撞擊著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響,口中不停抱怨著一些無聊的瑣事,即便如此閑扯著打發時間卻也很放松……三個人一齊碰杯……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照片……

斑駁的記憶如同幻象一般在酒吧裏褪去。他眨了眨眼睛,果然店裏連一個店員都沒有。

不過酒吧台最裏面的位置上已經有人坐在了那裏,面前擺放著一杯威士忌卻不喝,只是用手指心不在焉地輕撫著酒杯邊緣。

腳步聲似乎驚醒了正在發呆的人,他擡起頭,淺淡的笑容浮現出來:

“好久不見。織、——”

聲音,與笑容。

同時消失不見了。

坐在吧台邊的男人穿著漆黑大衣,披著紅圍巾,蒼白繃帶包裹住他的左眼。

站在樓梯旁的男人穿著沙色風衣,靜靜睜著一雙鳶瞳。他把搞笑般的紙頭罩扔掉了。

太宰治與太宰治互相對視著,彼此都覺得對方是個怪物。

“……”

“……”

空氣裏只有輕柔歌唱的爵士樂在不斷回響。

“……我不明白。”

終於,身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那個人開了口。他說話時帶有一分不那麽明顯的鼻音,伴隨著終於難以掩飾的倦怠。

“我不明白。如果你是太宰治的話,”首領輕聲說,“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與此同時首領拼接上最後一塊拼圖。躲藏在他視野死角的下棋手主動跳了出來。

兩個男人在回蕩的爵士樂裏沉默對視。這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對雙子比他們更加了解彼此,同樣也沒有任何兩個人比他們二人更加知曉對方的本質。

——說到底,他們都是太宰治。

等不到回答,首領又自言自語般接著往下說,“你故意避開我的眼線。……唔,是這樣啊。五條悟、工藤新一、琴酒、那兩個持刀少年,這些來自異世界的人,都被你利用了嗎?”

這個男人並不需要對方的回答,只是略帶點譏諷地搖了搖頭:“真是可憐。作為吸引我注意力的工具,連死亡都沒有帶來半點價值。”

武裝偵探社的男人終於開了口。他說話時臉上沒有半點故意逗人發笑的輕浮表情,若有人將一面鏡子擺在兩人中間,或許會認為這只是同一人的兩面罷了。太宰只簡短地反問道:“你這樣認為?”

太宰說話時沙啞如吞下地獄炭火的嗓音引人側目,連這位首領都不由得一揚眉:

“你吞了那個藥嗎?”他漫不經心地點評道,“虧你還沒死。”

同時他迅速抓住這句話背後的細節,電光火石的幾秒便剝繭抽絲,逆向推理出了真相:

“所以你提前服藥燒毀聲帶,是因為你在防備人。……防備誰?芥川君?原來如此。你這三天都藏在武裝偵探社,並且早一步知道不能讓芥川君聽見‘太宰治’的聲音。那麽容貌同理,…………我知道了。之前敦君看見‘穿沙色風衣而無法偷窺容貌的男人’,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