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25

織田作之助的到來,打斷了方才劍拔弩張的氛圍。

兩個男人擡頭望去,同時露出粉飾的、回避的、勉強算是有的淺淡微笑。

其中一個說:“好久不見……”

另一個則立刻接著說道,“織田作。”

容貌與外形完全一致的兩個年輕的男人,說是鏡子的兩面也完全不為過。

緊接著這兩人一改片刻前的僵持,紛紛掩飾著什麽一樣行動起來。

坐著的那個站起了身,主動走到吧台後面,問“想喝點什麽嗎,織田作?”

另一個則終於落了座。他坐在距離樓梯最近的位置上,主動空出了中間的座位,同時代替織田作之助回答說:“我想,應該是‘螺絲起子(gimlet)’吧。”

站著的那個不再說話了。他低著頭調酒,裹纏著繃帶的手腕顯出點不那麽健康的清瘦,逡巡在空中辨別酒瓶的動作又顯得生疏,好像頭一次替人調酒似的;但這個人又很快表現出極快的學習技巧,把酒瓶拿下時便已經胸有成竹地準備好了下一步。

織田作之助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正在調酒的年輕男人,又以前任殺手的謹慎四處打量了一番酒吧。

這家他第一次到訪的酒吧確實已經很老舊了。墻壁上熏染著斑駁的痕跡,那是客人經年累月抽煙草所留下來的;酒吧台同其余雅座的間隔也並不十分寬敞,是那種若有客人到來則會擠挨著走過去的距離。總體來說,這是一家適合同朋友閑聊胡扯、打發時間的酒吧。

——而不適合,同黑手黨的首領交談。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從槍套裏拿出另一把槍,還是走到中間留下的位置上坐下了。

“不要苦酒(bitter)。”織田作之助說。

站著的男人,身穿漆黑大衣而肩披殷紅圍巾的那一個,就不知為何自己對自己的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人說,“……我知道。”

酒吧裏安靜地沉默了一會兒,只有爵士樂溫柔地在唱著歌。

隨後冰球在杯璧裏輕輕撞了一下,一杯‘螺絲起子’與另一杯威士忌都準備好了。站著的男人默不作聲將兩杯酒分別放在二人面前,特意避開了吧台上擺放的兩把槍。

他回避這兩把槍如同幼童懼怕火焰,自欺欺人的模樣又帶著點與他本人氣場不符的稚氣。但另兩人誰也沒有指出這一點,坐在右邊沙色風衣的那個也還在竭力扭著頭、要把這個不中意的武器從視野邊角裏給排除出去。

將酒杯放下後這人也坐了下來,就在織田作之助的左邊。一時間他卻也沒有喝酒:那杯先前調的威士忌裏冰球已稍微融化了,稀釋了一點漂亮的琥珀色。他好像突然有些茫然,又不知道為什麽有點不知所措。……這可真夠叫人不敢置信的。

男人未被繃帶遮掩的鳶瞳在空氣裏虛無地停留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什麽話題般重新開了口。

“織田作。我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告訴你,”他語調有點輕快地說,“之前我終於一個人拆掉了啞彈,還有改良了硬豆腐、比原版還要硬上三成左右!連老虎的牙齒都會被崩到哦!”他很有些得意的:“不管怎麽說我都比另一個笨蛋更厲害吧?”

另一個笨蛋則不服氣般“喂——”了一聲,說,“就算如此,‘活力清燉雞’和‘超人耐久鍋’你肯定比不過我!”

對此,男人回以敷衍而挑釁的鼻音,轉而以明朗的聲線說:

“說起來。織田作,恭喜你獲得小說新人賞哦?”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浮現出欣喜歡悅的笑容,這笑容完全沖破了這個男人身上壓迫感十足的掌權者氣勢,讓他看起來年輕爽朗如少年。

同時右邊的男人也笑起來,微微晃著手裏的酒杯,以織田作之助從沒聽過的雀躍語氣說:“沒錯哦,織田作的文字讀起來讓人著迷,哪怕被國木田君掐著脖子都不忍心放下來、說得就是這麽一回事呢。”

……所以這就是這家夥躺在武裝偵探社沙發上光明正大翹班的理由嗎。

話聽到這裏,織田作之助不能夠不去回應了。他搖了搖頭說,“出版的不過是練筆時候的拙作,真正想寫的東西還只存在於腦袋裏。若說宏大的構思如冰山的話,我的文字還只是冰山一角,拙劣得很。”

另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怎麽會……”其中一個說。

另一個則接著正色道,“若你的文字還只是冰山一角的話,這個世界上可就沒有能夠融化冰山的人了,織田作。”

“謝謝,”織田作之助道謝說,“那麽。這句話是‘津島修治’的保證,還是‘太宰治’的保證?”

一瞬間,搖動冰球的聲音停止了。通透的冰塊在杯中原地旋轉,逐漸融化為無跡可尋的水。

穿沙色風衣的津島修治——太宰治,不由得露出有些悲傷的神情,仍勉強笑著,“織田作。你聽我說……我絕對沒有故意要欺騙大家的意思哦?只是為了芥川君,對,還有、主要是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