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26

子彈從織田作之助的槍膛裏射出,不帶一絲停頓,射穿了首領太宰的左肩。

首先映入視野的是血紅色,迸濺如繁花,他想:咦?肮臟如他,血液竟也是紅的。隨後一秒才有痛覺順著神經反射至大腦,可太宰並不覺得有那麽痛。他只覺得有一點“果然如此”,像是終於落下的最後一只靴子,或終於從山谷斜坡墜下的西西弗斯的滾石;他聽見一聲斷裂的聲響,原來是終於崩斷最後一根線頭的吊索。現在那吊索牢牢扣住他的脖頸啦。……首領太宰不由得順著槍擊力道向後一仰,左手碰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液順著酒吧台面流淌,混雜了幾點血漬,像夕日下墜落後盛開的繁花。……太宰盯著它,大腦無意識地空白了幾秒,什麽都沒再想。

生死關頭,這位黑手黨首領,居然走神了。

是緊隨其後的兩聲墜物聲,驚得他回了神。

落地的不是酒瓶,不是吧台,不是什麽別的東西。

是織田作之助。

與主世界的太宰治。

這兩人無法調動麻痹肢體、不得不狼狽倒地時,連臉上的神情都不太一樣。織田作之助還是表情寡淡的模樣,頂多顯露些譏嘲,以示“果然是港口黑手黨首領”,倒是太宰治的表情誇張多了,差點把那雙備受女性青睞的漂亮鳶瞳瞪出眼眶,連被迫趴伏到地上的時候,都還在奮力怒視他。——他看著終於有點想笑,於是就彎了彎嘴角。

“……你,……”武偵太宰努力調整呼吸,動彈著被麻痹的舌頭,“這可是、Lupin……”

這話說得含糊,恐怕這個世界裏也就只有兩個太宰治明白是什麽意思:這裏是Lupin酒吧,是曾經三個朋友一起輕松自在喝酒的地方。你既然也是太宰治,你怎麽可能在Lupin裏動手腳?!

首領太宰便點點頭:“對。”

他倒是想解釋點什麽,比如:正是知道任何一個太宰治都不可能會在Lupin裏同織田作之助刀槍相對,他才要反其道行之。他想說,就光憑借那些異世界來客,憑借五條悟、琴酒、工藤新一拙劣的偽裝,難道就能夠把他欺騙過去嗎?顯然就算不知道具體隱瞞了什麽,他也意識到暗地裏有什麽未能察覺到的暗潮在隱隱流動。……那麽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勢力能夠對他、對身為港口黑手黨首領的太宰治有所威脅?他思索了一圈,做好了最糟糕的準備。

哪怕這樣做,切斷了他最後的歸途。

……連“再見”都無法訴說的人生。

真的。

非常、非常。

——寂寞啊。

這位年輕的黑手黨首領張了張口,又放棄了解釋。他肩膀上的傷口正潺潺流著血,打濕了漆黑風衣,同殷紅圍巾粘黏在了一起。這倒沒什麽,太宰想,也不必再止血了。——沒有那個必要。

只是,既然打定主意要以反派角色的身份出場,就不要用賣可憐來博取不知情者的同情心了吧。他在心底催促自己:台詞呢?台詞總要念完。沒有打倒反派,哪裏有勇者榮耀加身的謝幕呢?

黑手黨首領清了清嗓子。他本來面色就蒼白,現在更失去了全部血色。

“是通過你的異能力看見了這個未來吧?”首領低啞著嗓子說,好像要塑造一種令人發自內心不寒而栗的恐怖氛圍似的,其實在織田作之助眼裏看來,這個男人說起話來卻顯得有氣無力,仿佛方才的一槍徹底帶走了他身上最後一點生機。

黑手黨首領本人並不知情對面面色冷肅的男人到底怎麽看他,只是仍坐著,竭力維持著深不可測、無堅不摧的假象,坐在吧台椅上,低頭望著狼狽倒地的兩人,努力訴說著屬於壞人的台詞。他覺得臉上表情一塊塊黏在了面部肌肉上,可悲得像是舞台上獨自一人抹著濃妝的小醜。

“[天衣無縫],真是個好用的異能力。”這男人幹巴巴地說,“但是如果在異能力發動之前、就已經身陷圈套之中,即便預知到了,也已經無力回天。”

首領說著,特意伸展開雙手給他們看。沾染著酒液與血漬的手指輕輕一動,揭下一層薄似蟬翼的手套。

“透明不可視薄膜手套與接觸性神經毒素,可以說是奇襲時候的黃金組合,足夠叫人出其不意了。”

首領太宰不知不覺間,說出曾在另一個世界裏訴說過的、完全一樣的話。

只是那時候他還在以極具壓迫感的姿態訓斥自己學生、成為五條家家主而試圖留下老師的五條悟,而現在,太宰的頭腦裏不曾存在這段記憶。

他只說出了一個字不錯的話語,卻用截然不同的語氣,輕飄飄笑著,試圖在話語間加上譏諷的意味,以示黑手黨手段的陰險狡詐。

“只需要在調酒的時候擦過杯壁與杯口既可。就算保持警惕、拒絕飲酒,只是簡單觸碰過杯子的話,你也早就踏入陷阱了哦,織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