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悔(六)

言卿喃喃:“是嗎?”

其實在他的認知裏,魘更像是一種病毒,一種寄生蟲。等它蘇醒發作,就會讓被寄生的人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這是來自上古魔神無解的詛咒,只能誅殺。

可從謝識衣嘴裏聽到“惡”。

言卿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魔神死前對他說的那句話。

——魘是永生永世無法逃離的影子。

所以真的是寄生那麽簡單嗎?

謝識衣似乎不是太願意聊這方面的事,轉移話題道:“你確定不休息嗎?忘情宗門前有一條長階,不得坐雲舟、不得禦劍,只能步行。”

言卿:“……”言卿又萎了,嫌棄了一通現在自己的練氣修為後,開始嫌棄忘情宗:“你們忘情宗怎麽屁事那麽多。”

謝識衣不理他,淡淡道:“你還有三個時辰。”

“哦。”

言卿趕緊趴下,他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一想到還要走忘情宗那見鬼的路就頭痛。隔著一方玉案,言卿靠在手臂上只能隔著清煙,看見謝識衣垂下的衣袖。雪白的魄絲暗轉流光,常年握不悔劍的手,冷若冰玉。

言卿沒說話,閉上眼,將所有的表情和情緒都隱於黑暗中。

紫金洲三家,四百八十寺,這些東西謝識衣只是簡單地跟他提了一下,可是以謝識衣現在身處的位置,能被他單獨提出來的,必然都是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

紫金洲秦家還與十方城有聯系。

雖然十方城毀滅在大火中,但魔域城池林立、惡徒橫行,總有新的主城建立。

——秦家,到底要幹什麽?

雲舟到達南澤州上空,剛好費時一整天。言卿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雲像是被火燒一樣,殷紅如血。他靠在桌上,從窗邊看去,能看到南澤州煙波浩渺、一望無際。上面的山峰島嶼星羅棋布,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霧裏。

那霧是靈氣濃郁至極所化,只是一眼,水光山色仙鶴長鳴,叫人仿佛靈魂都被洗凈般清透。

“到了?”

言卿探頭,對這裏還挺好奇的。

謝識衣:“嗯。”

他陪言卿在這裏坐了一天,起身往外走去,外面仙盟弟子畢恭畢敬地站成一排。

天樞在人群末端,喜氣洋洋道:“渡微,雲舟到了,我已經把你此次回來的消息稟報師門了。”

謝識衣難得皺了下眉:“告訴他們幹什麽?”

天樞心虛:“呃這,你難得回一次宗門。宗主和長老都挺高興的,我提前告訴他們。他們都說要專門出峰來接你。”

言卿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忘情宗這群人怎麽跟多年遊歷在外的親兒子回家似的?

還舉門上下迎接。

可真有牌面。

謝識衣神色冰冷,反問:“出來接我?”

天樞:“呃……對。”

謝識衣沉默片刻,輕笑一聲,聲音漠然如冰雪:“真要接我,不如把那九千九百長階去了。”

天樞擡袖擦汗:“啊?那怕是不行,那是先祖定下來的規矩,這宗主都沒法子去啊。”

謝識衣譏誚地勾了下唇角,沒再停留,往外走。

言卿現在作為他的小跟班,當然要跟上。

入了忘情宗,那就是一眾當世大佬。大乘如牛毛,洞虛不勝數。為了安全起見,言卿把不得志藏進了袖子裏,讓它能睡就睡。

謝識衣口中的長階,言卿見到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這不是一般的山階,是雲階。從一處懸崖上空飄浮而立,玉色台階橫於長霧裏,九千九百層,直直通往蒼穹之上。

言卿往下看了眼萬丈高空,吐槽:“這真的是給人走的嗎?我一個練氣期掉下去會死的吧。”

謝識衣平靜說:“能走到這裏的,沒有人是你這個修為。”

言卿咬牙切齒笑:“哇,那我豈不是你們忘情宗開宗最特殊的貴客?”

謝識衣不置可否。

*

忘情宗十座主峰,三百余座外峰。今日在收到天樞的消息後,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震驚和狂喜。

謝應成為仙盟盟主後,已經離開不知道多少年了。

沒想到如今年年寂靜空無一人的玉清峰,竟然等回來了他的主人。

忘情宗宗主樂湛仙尊推開主殿的大門,迎面就撞上了彩玉峰峰主,席朝雲。

修真界有容顏永駐的辦法,但是席朝雲卻選擇以婦人的一面示人。

她荊釵素顏,朝樂湛笑了笑,聲音欣喜道:“渡微回來了。”

樂湛點頭,似嘆似笑:“是啊,我還以為以後只能在霄玉殿見他了呢。”

席朝雲與樂湛一起往外走,一路上飛鳥白鶴振翅,兩人身上是忘情宗標配的藍白衣袍,男子瀟灑儒雅,女子溫婉窈窕,穿行松花青竹間,步履間似乎都有星輝浮動。

這是化神期修士,與天地感知的能力。

席朝雲眉眼間滿是笑意,輕聲說道:“轉眼就兩百年,好快啊。我現在還記得渡微第一次來宗門的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