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蕭明稷直直地看向她, 他本來是極清俊濟楚的男子,身姿巖如孤松獨立,又帶有飲過酒後的醺然,燈影輕紗之下, 或如醉玉頹山。

天子的光環加身, 常服繡上了五爪金龍, 愈發襯出那份天日之表。

他也曾經是花前月下傾吐心聲的清貴公子, 同她騎馬調香,所以才能叫她愛憐傾心, 引以為知己。

但是那常年的冷肅壓抑與因為無上權力而忽然釋放的暴戾偏執同時出現在這張面容上時,只讓鄭玉磬覺得恐懼。

他心心念念如今這個位置、眼前這個女子已經有許多年,有了江山便有美人, 如今一朝全部得手,皇帝卻不見有多少真正的歡喜。

“音音你說,你究竟還想要些什麽?”蕭明稷輕輕撫上她震驚到說不出話的面頰,俯身吮去了她的眼淚:“旁人給你的,我都給了,旁人舍不得給你的,我也給了, 你難道還不滿足嗎?”

秦君宜的出身與脾氣決定了他也只能為人臣子,永遠無法徹底保護住他的妻子,而在閨中樂事的本錢上也遠不及他。

他的父親固然是天子, 然而卻也比他年長近二十歲, 而且妻妾無數, 生出來的兒女能組建幾支馬球隊,甚至連合葬的位置都是要鄭玉磬與旁人共享,不肯叫她做正妻。

錦樂宮以玉石為池、綢緞鋪地, 賞賜不計其數,立政殿安排的便是珊瑚為架,明珠做燈,宏大的浴池狀如蓮花,池底鋪滿了寶石珠玉,以觸手生溫的暖玉雕刻台階池壁,椒房香壁。

如此相比,原本華美異常的錦樂宮便也不算十分特殊了。

孝慈皇後生前的痕跡半點不留,連這些年的祭祀都被清空,如今的皇後宮與昔年的宮殿仿佛是兩個模樣。

他早就知道,音音當年肯和他好,除了是真心喜歡也有賭氣傷心的因素在,她受夠了外面的非議,需要一個比原本夫家更高更尊貴又真心愛惜她的未婚夫,而一個從京城來的天潢貴胄,恰好能滿足她的需求,也符合她家中的期待。

他明明知道,但是卻也並不介意,甚至暗暗歡喜她這些虛榮心,雖然自己在京中過的儉樸,可見到她對那些珠寶首飾的喜歡之後卻生不出厭惡的心思,也想著將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作為皇帝的第三子,聖上任命的欽差,他上折子的時候說起江南貪腐,痛斥豪富貴族聚集金銀珠玉,裝飾堂屋妻妾,使得堤壩崩潰,一方百姓流離失所,貪婪為敗家之本。

珠玉不可禦寒充饑,五谷卻能養人,那些被追繳的金銀除了小部分充作私用,其余都上繳國庫,填補虧空,而他也同時請求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這樣的形象與他以往在朝中並無不同,三殿下自己便生活節儉樸素,一心當差,自然也看不慣這些。

可是當他瞧見鄭玉磬的時候卻又生出來不少私心。

他可以自苦,但是音音這麽漂亮的人怎麽能沒有珠寶首飾的點綴?

寶石金飾的顏色是那樣的鮮亮,她一個小姑娘除了在家孝順父母親人,學習主持中饋,出嫁思考嫁妝的多少與夫家那些家長裏短,自然熱愛金銀首飾、上好的絲綢與舶來品。

珠玉在饑民中或許不如五谷有用,但是卻可以滿足皇親貴族的需求,叫他心愛的女子高興,原本美麗的容顏也更加賞心悅目,讓他看見她發自真心的笑容而心生甜蜜萬分。

人能有發自真心的喜歡不容易,她見到什麽都喜歡,用名貴的首飾與新奇的小玩意就能叫她露出驚喜的笑容,但是他也只有見到她開心的時候才會覺得歡喜。

但是那個時候兩人天壤之別,雖然在鄭玉磬的眼中他已經算得上是天底下難得的尊貴男子,可是他卻知道,若是不能爬到最高的位置,始終沒有辦法甘心,也給不了她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寵愛。

現在他擁有了天下的一切,也有能力用天子的權力與尊榮給她所有她想要的東西,但是鄭玉磬卻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他,沒有一點的眷戀,即便是他貴為天子,同樣心有不甘,他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父皇和秦君宜?

“錦樂宮再好,焉能比得上立政殿?”

蕭明稷俯身看著鄭玉磬平靜下來的容顏,還是現在的她看起來更乖巧懂事一些,也更加合他的心意。

“當日在寺廟見面時朕所承諾給你的東西,現在依然沒有變過,便是連側妃也沒有過的,”他的眼裏居然有一絲絲憐愛,“音音,只是你從來都不信朕,不相信朕待你的心意。”

他當年說可能會有側妃,只是一條麻痹張庶人和他兄長廢太子厲王的權宜之計,畢竟是選秀將近,聖上在宮裏也是說了的,這回君王無意填充後宮,單單是為幾個皇子所興。

若是沒有音音,他隨便娶一位不錯的皇子妃也就夠了,後宅到底是被困在皇子府中的,只要防範得當,或許還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