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朝中之臣, 不要說是隨朕入京的舊臣,就算是先帝的臣子,她也未必拿捏得住。”

榻上的皇帝終究還是閉上了雙眼,那些人跟著他的時候溫順如綿羊, 但是等他駕崩, 音音沒有信得過的人做左右手, 那些人或許就會變作噬人的狼, 對皇位起了別的心思。

“拿捏不住也是太後娘娘自己的報應,”秦君宜淡然回道:“想來夜晚明燈璀璨, 芳林台也並非意外,聖人難道就不想殺了她與秦王,掃除禍患嗎?”

蕭明稷情知他是激將, 但還是嗤笑道:“秦卿是愈發大膽,你便不怕她聽見這些話?”

說到底,兩個人心知肚明,鄭玉磬這樣做,最終受益的人會是誰。

便是有萬般的不甘心與憤恨,皇帝永遠舍不得殺他心頭的女子,但是卻不允許這個受益者來混淆皇室血脈與名聲, 忌憚他借此同鄭玉磬改朝換代。

蕭明稷在乎顏面,但對於血統卻沒有那麽在意,或者來說並不如在意鄭玉磬那樣重, 只要沒有人說出這個秘密, 這個王朝永遠都是蕭氏的, 百姓們也不會在乎廟堂上的天子姓氏究竟為何,只要不改朝換代都不會有大的動亂。

即便皇帝很不喜歡、甚至嫉妒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十弟,可是暗中觀察, 卻也知道這個小孩子更隨他的母親多一些,是一個寬厚仁義的皇子,至於那一點血脈,傳承與否根本沒有什麽意義,只不過若是能由康健時的他來決斷,是不會傳給秦王的。

但是皇帝如今重病垂危,出於君主的責任,他該選一位合適的儲君,出於情郎的私心,他卻希望音音過得好些,起碼對他少些怨恨。

他原本想的,也不過是從旁支旁到三千裏外的宗室裏選一個子侄,最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來做音音與他的嗣子,比較容易養熟,這樣看來,其實那一點血脈也沒什麽差別,反而立了元柏,與她的血脈關系更為親密,音音也更歡喜。

夫妻本為一體,他勉強能稱得上是這孩子的繼父,那也算不上有什麽……也只是他會心底難受罷了。

秦君宜卻搖搖頭,“聖人豈不聞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太後待臣一向寬厚憐憫,便是萬丈深淵也可為臣去跳,若是這樣一句話從聖人口中說出來,太後或許會生氣,但臣說來,娘娘只當臣是為了保她而略有私心。”

“這話對也不對,她從來不會為誰去死,只是朕將她逼得活不下去了,並非是因為秦侍中。”

蕭明稷躺在榻上,雖然不好移動去看他,但是也能料想得出,那一身風光霽月的病弱軀殼下,該是一顆怎樣有恃無恐而又按捺不住歡欣雀躍的心,他當然可以這樣高興,為了音音,他不可能立旁人。

這樣的自信他曾經也有過,但是在音音一次次躲避中便消磨掉了。

“其實光憑了一個你,朕倒也不完全放心托付,”皇帝即便是在病重時,那一雙眼睛也依舊是清明有神的,他的面色略冷,浮現出兩人獨處時所特有的譏諷笑意,“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雖說放妻書都已經寫了,但是朕瞧你倒是還存了幾分癡心妄想,”蕭明稷一如往常地譏諷他:“朕如今才是音音的夫主,你已經下堂,難道還想破鏡重圓嗎?”

光憑秦君宜那掌控門下省的權力與能力,外加上他在軍中的交好之人,還不足以徹底護住孤兒寡母,但是沒有秦君宜,憑借他的遺詔與留下來的勢力,音音小心謹慎些,也未必就坐不穩這個位置,只能說有了他在多一重保障,多一份放心。

不過就是仗著音音喜歡過他一段時候,就敢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蕭明稷隱去了鬢角半露的青筋,他沉聲道:“秦侍中若是本分些還自罷了,若是對太後依舊心存不恭,你當朕如今真不會殺你嗎?”

“聖人教誨的是,臣不過一介書生,自然不敢,”秦君宜不耐久站,但是今日卻在皇帝榻前硬生生被磨了許久,依舊筆直如松,他這一刻似乎多了些從前的溫良,“臣但憑聖人處置。”

然而他雙袖下的拳卻不自覺攥緊,皇帝竟然還有顏面同他說起放妻書的事情。

他與音音本來沒有任何的不如意,便是有也不過是人口眾多家庭中尋常的矛盾罷了,然而他卻以權勢強行要他寫下放妻書才滿意,將書信傳遞給當時的鄭貴妃,兩人之間,連這麽最可笑的一層名分都沒有了。

不過正是他這個咄咄逼人的樣子,所以音音永遠不會喜歡高高在上的天子,而是不自覺地將心傾向於他,放妻書是有苦衷難言,他做什麽都好,但是同樣的事情放到皇帝的身上,便是不一樣的味道。

“朕記得你原先有一手好字,”蕭明稷頓了頓,淡淡道:“讓內侍將他們都叫過來,朕口述,你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