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投石

穿著黑色鬥篷的騎士們打著火把,如同流星一般四散到城市的各處,國家的各處。無數的逮捕令被簽發,而監獄裏的刑訊室裏的哀嚎每一天都變得更加刺耳。當國王終於在三天之後醒來之時,完整的報告和摞成一堆的未簽字的死刑判決書已經被放到了他的面前。

國王靠在床頭的靠墊上,吃力地看著面前的報告,一位侍從把這份冗長的文件用手托舉在陛下眼前。國王看上去臉色慘白,他左半邊的身子幾乎失去了全部的知覺,而他的左手則無意義地抖動著,他必須用他的另一只健康的手將它控制住。

對於剛剛從中風當中恢復過來的陛下而言,這份文件的內容顯然起不到什麽正面作用——他手下備受冷落的大貴族勾結了法國人和蘇格蘭的叛逆,要把整個都鐸家族連同他們的寵臣和奴仆一起炸上天去,之後還要引來法國人的侵略。隨著國王的視線一行行的下移,他原本蒼白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紅,引得在國王身邊的醫生如臨大敵。

當國王終於看完這份文件之時,他顯然已經怒不可遏,白色的泡沫從國王的嘴角流出,他的喉嚨裏傳來詭異的嗬嗬聲,如同鐵匠鋪子裏的學徒在拉動風箱。禦醫帕格尼尼博士連忙走上前來,掏出一個裝飾著寶石的嗅鹽瓶子,把它湊到國王面前。

國王猛地打了一個噴嚏,他看上去終於平靜了一些。亨利八世煩躁地揮了揮手,示意醫生走開。他擡起頭,用他那雙被周圍的肥肉擠壓著而顯得尤其小的眼睛,環顧著屋子裏一聲不敢吭的廷臣們。

距離最近的是愛德華王儲,國王的眼神有些復雜,平心而論王子做的很好,事實上這場叛亂完全是由他一手粉碎的。然而問題在於,他實在是做的有些太好了,好到可以隨時取代自己父親的地步……國王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孩子的外祖母是諾福克公爵的妹妹,也許他並不是對此一無所知?也許……誰說得清呢?

國王突然感到一陣頭痛,他轉過腦袋,看著另一邊的他的女兒們,瑪麗女士高傲地站在那裏,她越來越像她的母親了,那西班牙式的穿著還有她胸前掛著的巨大的耶穌受難十字架,她倒是從來不怕她自己天主教徒的身份會帶來麻煩,國王心想。所以會和她有關嗎?也許她想為自己的母親報仇?讓國王為自己的無情付出代價?也許這個陰謀是羅馬,西班牙和法國人一手策劃的,目的就是讓天主教公主統治這個國家,之後再讓她嫁給一個天主教徒,八成是一個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子,這當然是有可能的,不是嗎?難道諾福克不是那些傾向於陳舊的天主教信仰的食古不化之徒的一員嗎?他的確是瑪麗女士母親毀滅的推手之一,可誰說過去的敵人如今就做不了朋友呢?至少國王自己可不缺乏這樣的經驗。

在瑪麗女士身邊,國王的小女兒伊麗莎白公主看上去十分怯弱,這個紅頭發的少女仿佛被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嚇到了一般。安妮·波林的一雙兒女,兒子繼承了母親的黑色頭發,而女兒則和她的國王父親一樣有著姜黃色的頭發,事實上她的顏色要更深,有些發紅。所以和她有關嗎?也許無關吧。不過她也遠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怯懦,不是嗎?她的母親可是安妮·波林,在國王的一生裏可從未見到過第二個像她一樣大膽聰明而又野心勃勃的女人了。也許她也帶上了一點波林家族的氣味?

在他們身後的是內閣重臣們,他們恭敬地低著頭一言不發。國王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第一次認識到,這些人會如此對待任何一個坐在這個寶座上的人。難道他們不是對自己的兒子也同樣的言聽計從,如同一群被打斷了脊梁骨的狗一樣嗎?他們一個個爭先向王儲獻媚,想必是早已經想好了退路。是啊,他快要死了,這個國王一直逃避的念頭終於從他腦海深處無可抑制地鉆了出來,直面著他。也許他們早已經厭惡了亨利八世國王的時代,而迫不及待地要換換口味了?赫特福德伯爵,蘇格蘭的征服者,一貫以王儲的舅舅自居,雖然他不過是國王續弦的哥哥,與王儲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他想必盼著小國王趕緊登基,他好成為攝政吧。加德納主教,雖然嘴上從不敢說什麽,內心裏毫無疑問還是個天主教徒,也許他會更支持瑪麗女士上位,所以他會有膽量去勾結法國人嗎?還有達德利父子,這兩個自己兒子的人,他們自然是盼著做從龍之臣的,羅伯特·達德利和自己的兒子讓他想起他年輕時候和薩福克公爵的友誼……也許他們之間還有些什麽呢。國王又想到,正是羅伯特·達德利發現了這個陰謀,從而拯救了王室,難道一切真的這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