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教皇特使

在這場爭吵發生的一周之後,1547年的12月1日,一艘裝飾華麗的西班牙大帆船沿著泰晤士河,在引水員的帶領下穿過復雜的河道,一路抵達倫敦的金絲雀碼頭。

在河堤上和港口的平台上擠滿了看熱鬧的觀眾,自從十年前亨利國王和天主教會徹底鬧翻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一艘裝飾著梵蒂岡徽章的船抵達這個島國。

這艘大船的桅杆上高高飄揚著西班牙和教皇國的旗幟,在船上的西班牙水手操縱下,如同巨大的鯨魚一般的大船緩緩靠上岸邊。

巨大的鐵錨被從船上拋下,伴隨著鐵鏈的一陣嘩啦啦的響聲,纜繩被拋到岸上,碼頭上的工人連忙將繩索系緊。

瑪麗長公主站在碼頭上望著這艘靠岸的大船,她眼裏欣喜的神色難以抑制。瑪麗長公主今天依然穿著她常穿的石榴紅裙子,玫瑰念珠被她緊緊握在手裏,她的嘴唇微微動著,顯然是在低聲祈禱。

站在瑪麗長公主身後的,是加德納主教和他黨派的成員們。比起瑪麗長公主而言,他們的熱情顯然就要淡漠許多。在國王明確表示教皇特使閣下僅僅會被當作一位普通外交官對待之後,這樣大張旗鼓地來碼頭迎接這位紅衣主教,未免有和國王唱反調之嫌。然而瑪麗長公主對這件事情十分堅持,因而這些嘍啰們也只能無奈地在寒風裏等待著,祈禱國王不要被這件事所觸怒。

跳板被從船上放下,在號角聲中,一位四五十歲,穿著紅衣主教袍子的男人從船艙裏走了出來。他的長臉上留著茂密的胡子,額頭上因為總帶著嚴肅的表情而留下了幾道深深的擡頭紋,深陷的眼窩裏的眼睛平靜地掃視著外界的場景。

尤金納德·珀爾紅衣主教離開英格蘭時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而如今他已年屆五十,那茂密的黑發如今變得花白,而蒼白的皮膚也逐漸變得蠟黃,只有那目光當中的熱情看上去一如往昔。

作為著名的約克三兄弟當中那位在馬德拉酒桶裏淹死的克拉倫斯公爵的外孫,陰影一直籠罩著紅衣主教和他的兄弟們:比起都鐸家族而言,他們身上的金雀花王朝血統和亨利國王一樣純正。

1485年,當亨利七世在博斯沃思戰場上殺死了臭名昭著的約克家族的理查三世,用血和劍為自己鑄成新的王冠之後,他立即娶了約克家族的伊麗莎白作為自己的妻子,而對於約克家族剩下的成員,他可就沒那麽仁慈了——約克家族僅存的男丁,“最後的金雀花”沃裏克伯爵,一個智力障礙的孩童,被他扔進了倫敦塔,而後又上了斷頭台;這孩子的姐姐,索爾茲伯裏女伯爵瑪格麗特·約克,被嫁給了一個比他大得多的男人,都鐸家族的擁護者理查德·珀爾爵士。

索爾茲伯裏夫人作為亨利七世王後的表妹,先王的表姨媽,曾經悉心照料幼年的先王,因此在先王統治的初期,整個珀爾家族也聖眷尚好。作為索爾茲伯裏夫人的第三子,紅衣主教也得到了去意大利進修的機會。

然而當國王與羅馬教會決裂之後,尤金納德·珀爾神父卻堅決地站到了天主教廷的一邊,他激烈反對亨利八世國王的政策,甚至號召外國君主出兵幹涉,這給他帶來了紅衣主教的冠冕,也招來了亨利八世國王的刺客。在幾次行刺失敗之後,亨利八世的怒火轉向了紅衣主教的家族,主教的母親,兄弟,一個接一個死在倫敦塔的斷頭台上。

紅衣主教曾經被教皇宣稱為英格蘭王位的合法繼承人,在那時,許多天主教徒曾經幻想過他在外國軍隊的簇擁下開進這個島國,撥亂反正,讓一切重回正軌。如今主教在十幾年的流亡生活之後重返倫敦,但在許多人的心裏,這僅僅是第一步而已。

紅衣主教用復雜的眼神看了一眼倫敦塔的巨大身影,那灰色的建築一言不發地佇立在那裏,在過去的十幾年裏,它吞噬了紅衣主教幾乎全部的家族成員。他轉過頭來,深吸一口氣,把腦子裏的種種念頭統統拋在腦後,邁開步子,沿著跳板向岸上走去。

當紅衣主教的雙腳終於踏上英格蘭的土地時,瑪麗長公主已經迎上前來,向紅衣主教行了一個屈膝禮,其幅度甚至比她向國王行禮時候還要大。

“法座閣下,我的夢想終於成真了,天主和聖座的代表,終於又踏上這片不幸的土地了。”她眼睛裏含著淚水,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哽咽。

紅衣主教用慈愛的眼光注視著長公主,“我的孩子,上帝終會拯救祂的子民的,天主的聖光也終會普照這美麗的島嶼。”

他朝著瑪麗長公主伸出一只手,瑪麗長公主如同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握住那只有些幹瘦的蠟黃的手,親吻了紅衣主教的戒指。

紅衣主教微笑著扶起長公主,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您的虔誠終會得到上帝的恩賞,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