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交易

首席大臣離開倫敦之後的第二天,即七月二十日,瑪麗公主和她的軍隊就進入了倫敦城,首都將她作為正統的女王來歡迎,倫敦的市長將城市的鑰匙交給了她。

瑪麗公主再一次回到了白廳宮,經歷了幾十年的沉浮之後,她終於成為了這座宮殿的主人,而她坐上寶座之後的第一條命令,就是勒令威斯敏斯特教堂將在它的地下室裏避難的首席大臣的家眷們交出來——有一位來自羅馬的紅衣主教在身邊隨時赦免她的罪過,她絲毫不擔心這一舉動會觸怒她一貫敬仰的天主。

且說首席大臣和吉爾福德勛爵日夜兼程開往肯特郡的方向,身邊僅僅帶了一百多名騎兵。幾乎在瑪麗公主進入首都的同一時間,伊麗莎白公主的暫居之所阿靈頓城堡也出現在他們眼前,這座臨河而建的優雅城堡是公主的崇拜者小托馬斯·懷亞特爵士的產業,如今伊麗莎白公主正是他的座上賓。

穿過城堡四周的意大利式花園和用白色大理石裝飾的走廊,就來到一間用桃花心木和橡木裝點的古樸圖書室。圖書室的墻邊安置著三人高的巨大書架,上面擺滿了燙金書脊的精美藏書,許多是從意大利和德意志,甚至是從君士坦丁堡和大馬士革高價購買來的手抄本。

伊麗莎白公主正斜靠在房間中央的橢圓形長沙發上,她手裏翻動著一本奧維德的《變形記》,這本古羅馬詩人的不朽之作,是12世紀意大利的手抄本,也是這座圖書室的原主人,著名的詩人老托馬斯·懷亞特爵士最得意的收藏之一。

小托馬斯·懷亞特爵士正站在公主身邊,他的一只胳膊靠著沙發的靠背,另一只手輕輕擺弄著那濃密的黑色頭發。他穿著一身希臘式的長袍子,然而腳上卻套著白色的絲襪和淺口薄底鞋,看上去如同古希臘吟遊詩人和佛羅倫薩花花公子的雜交怪物。

爵士低著頭,裝作饒有興趣地看著伊麗莎白公主手裏的書頁,然而那雙眼睛卻並不怎麽關注書上的內容,而是忙於朝著公主投去一陣陣勾魂攝魄的眼波,同時還附送著一陣陣詩人式的長籲短嘆。

老托馬斯·懷亞特爵士曾經是公主和愛德華國王的母親,安妮·波林王後宮廷裏的紅人,當年他想必也是用這種方式輕輕撥動了安妮王後心頭的琴弦。在那場毀滅波林家的風暴當中,老托馬斯·懷亞特爵士幸運地全身而退,回到自己的城堡裏,將精力投入到十四行詩的世界裏,同時用對那位香消玉殞的王後的追憶填滿他的閑暇時光。

與他的父親不同,小托馬斯·懷亞特爵士是一個沖動且暴躁的年輕人,他原本可以在軍事上有所成就,然而那致命的脾氣使得任何軍事長官都難以給予他充分的信任。他崇拜自己光芒四射的父親,然而他天生缺乏作為詩人的天賦,因而也只能在平日的生活裏和裝扮上做一些不倫不類的模仿。他對伊麗莎白公主的狂熱崇拜很大程度上也來源於此——既然父親是公主母親的崇拜者,那麽作為老爵士的兒子,他自然也要做公主身邊的寵臣。他對模仿自己父親的執念是如此深重,事實上他身上總帶著一點狂熱的氣質,這也許是由於他在隨父親前去西班牙擔任大使時親身體驗過那片宗教裁判所林立的土地上的狂熱氣氛。

年輕爵士的眼波和糊弄玄虛的嘆息換來了他想要的回報,伊麗莎白公主時不時地擡起頭,讓他看看自己那緋紅的臉和眼角的秋波。兩個人都清楚對方想要的是什麽,對於懷亞特爵士而言,伊麗莎白公主不過是一個符號,一個舞台上的布景,一場雙人舞當中的舞伴,他把這一切變成了一出戲劇,他飾演一位拜倒在公主裙下的崇拜者,而伊麗莎白只需要站在那裏,如同一尊雕像一樣擺出公主的氣度就好。這樣的表演讓他感到自己成為了他那才華橫溢的父親的精神繼承人,而伊麗莎白公主也不介意滿足他的這種表演欲,以此換取托馬斯爵士為她搜集來的那些黃金和兵員。

書翻到了最後一頁,伊麗莎白公主輕輕地合上手裏的書冊,“我沒想到您對奧維德感興趣,親愛的托馬斯。”她輕輕打了一個哈欠。

“您喜歡的東西就是我喜歡的。”懷亞特爵士試圖露出一個憂郁的微笑,然而那笑容掛在他那胡須茂密的臉上實在是顯的不倫不類。

他動了動那罩在高大身體上的袍子,坐在了伊麗莎白公主身邊,看上去活像個穿女裝的赫拉克勒斯,“我的父親教過我十四行詩的寫法,然而我實在是缺乏天賦,以致於如今我想為殿下寫一首詩來贊揚您的美貌,卻不知道從何下筆。”隨之而來的是又一陣做作的長籲短嘆。

“您為我彈彈琴吧。”公主說道,“您是個好的音樂家,您的琴聲和歌聲總令我感到心神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