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玫瑰洇血

夏日的太陽落山的很晚,直到晚上八點,陽光才仿佛依依不舍一般,從百葉窗的縫隙當中緩緩地溜出去。屋子裏變得越來越暗,那些家具和油畫的色彩逐漸消失,之後形狀也變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團團黑影。

羅伯特點燃了一盞小油燈,將它放在壁爐架上,那暗淡的光暈在一片寂靜和昏暗當中勾勒出房間的輪廓。窗外白日裏的聲音已經消失不見,衛兵們紛紛回到自己的營房裏休息,疲倦了一天的鳥兒也回到自己的巢穴當中,甚至連微風都不再吹動枝頭的葉片了。

掛鐘敲響了午夜的鐘聲,過了半分鐘,城市裏教堂的鐘聲也如回聲一般回蕩在房間裏。

羅伯特將一把扶手椅搬到床頭坐下,他用手撐著床頭,兩只通紅的眼睛凝視著昏迷不醒的國王。

……

愛德華感到自己如同陷入了一種介於夢幻和真實之間的狀態。他的腦子因為發燒而昏昏沉沉,而耳朵裏又時不時地傳來熟悉的說話聲,然而他實在是太虛弱了,以致於實在是想不起來這是誰的聲音。他不知道自己是醒著亦或是昏睡著,身邊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某種雲霧一般變幻莫測的影子,而腦子裏掠過的念頭都如同裹了一層紗一般朦朧,混雜著種種稀奇古怪的靈光一現和轉瞬即逝的印象。他試圖用神志的韁繩套住這些念頭,然而他的努力終究是徒勞的,沒過多久,一切就如同白天的露珠一般迅速蒸發,他又昏睡了過去,被漫無邊際的黑暗所包圍。

與往常一樣,國王再一次從黑暗當中醒了過來。然而這一次卻和之前並不完全相同,周圍的一切不再是各種模糊的影子,而是某種確切的存在。周圍的一切越來越亮,他睜開眼睛,自己的神志在這些天來第一次清醒了過來。

愛德華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間北歐風格裝飾的客廳裏,客廳貼著鐵灰色的壁紙,屋子裏的家具都是簡單而又雅致的風格。墻上掛著的電視機開著,然而卻沒有任何節目在播出,屏幕上巨大的“暫停服務”的紅字一閃一閃。

愛德華拿起放在茶幾上的遙控器,然而似乎所有的電視台都停止了服務,那“暫停服務”的紅字閃爍的速度越來越快,晃的他有些煙花。

他關掉電視機,茫然地站起身來,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雨滴正一滴滴地打在玻璃窗上。外面的花園裏紅色和白色的玫瑰花正在盛開著。一輛銀色的奧迪旅行車從門前駛過,拐了一個彎,開上了對面房子的私家車道,車門打開了,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笑著從車裏跳了出來。

無數的記憶湧入腦海,愛德華想起來了,這是在他的牛津郡的家裏,他是牛津大學貝利奧爾學院年輕的歷史教授……外面是他自己種的玫瑰,在切爾西花展上獲得過三等獎……對面住的是溫特斯先生一家,他是倫敦金融城的股票交易員,他和太太有兩個孩子,一個九歲,一個七歲……

突然間,愛德華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他單膝跪倒在地上,手指緊緊抓住地上的羊毛地毯,他的指甲裂開了,鮮血從傷口裏流出來,在地毯上留下點點汙漬。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滴噼啪打在玻璃窗上,在窗戶上留下蜘蛛網般的裂紋。花園裏的玫瑰花在風中顫抖著,花瓣落在泥土裏,迅速被泥土吞噬。

……

羅伯特被國王粗重的喘息聲嚇了一跳,他連忙湊近去看,發現愛德華的臉正因為發燒而燒的通紅。

他連忙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玻璃杯,那是帕格尼尼醫生臨走前留下的藥水。他從玻璃杯裏倒出來一勺藥水,喝了下去,確定沒有問題,方才扶起昏迷不醒的愛德華,用勺子輕輕把藥水喂進他的嘴唇。

那清澈的藥水順著愛德華的下巴流下來,滴在毯子上,然而那藥水的確有效,沒過多久,愛德華的呼吸就平靜了下來。

羅伯特將國王再次輕輕平放在床上,坐回到自己的原位,繼續他的守夜。

……

掛鐘指向四點一刻,最後一個學生已經從教室走了出去,愛德華將放在講台上的教案收進公文包,將黑板上的筆跡悉數擦去。

窗外的雨依舊下個不停,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愛德華搖了搖頭,拿起放在講台邊上的長柄雨傘,走出教室門時順手帶上了掛在門背後的風衣。

建於中世紀的學院大樓裏沒有一個學生或是老師,墻上掛著的油畫上也仿佛蒙上了一片水氣。愛德華低下頭,發現大理石的地面上也已經滿是水漬。

他加快腳步朝著大門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一幅幅油畫上,人臉的顏色開始融化,在走廊盡頭那幅赫伯特·亨利·阿斯奎斯爵士的等身畫像上,這位著名校友的臉已經變得如同畢加索筆下的人像一般,取代那張充滿智慧的臉的是逐漸變得扭曲的輪廓。無數的顏料,連同家具和裝飾上的油漆,都變成了流動的液體,仿佛火山口噴發出的熔巖流般一路流淌到地上,在這條顏色的河流身後只留下黑色與白色,猶如老照片當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