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加德納主教的忠誠

當加德納主教的馬車穿過城區時,禁衛軍抵達城外的消息已經在市民間傳開了。大群的人正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遊走著,其中不乏有人用帶著惡意的眼神看向巡查的士兵和道路兩邊的商鋪。

一位優秀的船長可以從天際線上雲彩的形狀變化預測暴風雨的來臨,而在主教看來,城市裏如今的狀況已經顯露出騷亂來臨前的一切特點。很可能的是,即使禁衛軍不進攻城市,首都連同瑪麗公主建立起的短暫政權也將在一場暴亂當中自我瓦解。

加德納主教如今終於有了厄運臨頭之感,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在坍塌,他的世界的天穹徑直朝著他的頭頂壓了下來。幾十年的宦海沉浮當中,加德納主教不是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或許會倒台,然而當倒台的可能清楚明了地展現在他面前時,這個老人那堅強的靈魂也幾乎要被徹底壓垮了。

如今對於瑪麗公主和主教而言,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期待著羅伯特·達德利能夠聽從自己的理智,而非被憤怒沖昏頭腦。加德納主教曾經用他的口才在無數次談判當中大放異彩,然而這一次情況則完全不同,他是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談判。西塞羅的舌頭沒有拯救他的性命,而主教如果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和榮華富貴,就需要更好的口才和運氣。

馬車從城市裏駛了出去,加德納主教將窗子稍微向下開了一條縫,那帶著塵土氣溫的風湧進悶熱的車廂,吹在他的臉上,讓他感到好受了一些。

加德納主教在腦海裏構思著即將到來的談判:首先需要讓羅伯特·達德利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並非具有如他想象的那種優勢,而是身處懸崖邊緣,稍不留神就會失足跌落。而後,他要讓這個年輕人相信,面前的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是和他站在一邊,為他的利益考慮的——在加德納主教看來,這一點並不困難,畢竟這算得上是神職人員的看家本事了。再往後,就到了提出條件的時候了,瑪麗公主慷慨的條件想必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打動這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

馬車的車輪壓到了一塊石頭,車廂猛地顛了一下。腰部傳來的痛感如同一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讓加德納主教從一廂情願當中清醒了過來。

他輕輕把後腦勺靠在車廂的緞面靠墊上,用手指按壓著鼻梁,竭力把自己帶入到羅伯特·達德利的角色裏去,想象著這個如今將整個王國的命運握在手裏的年輕人的大腦裏如今正在進行著怎樣的思考。

羅伯特·達德利為什麽要接受瑪麗公主的條件呢?主教在內心裏問自己。如今他處在絕對的上風,只要這位伯爵願意,禁衛軍隨時都可以進攻幾乎算得上是一座空城的倫敦,今晚他就可以在白廳宮國王的桌子上吃晚飯了。他手中掌握著朱庇特的雷霆,有什麽理由要僅僅因為幾句虛無縹緲的威脅就把這巨大的力量如同一塊燙手山芋一樣地塞給別人呢?

主教用他政治家的精明計算著目前的形勢:瑪麗公主提出的條件非常慷慨,然而只要羅伯特·達德利手裏握著禁衛軍,那麽他隨時可以自己去取瑪麗公主所承諾提供給他的東西。禁衛軍想要的只有賞賜,他們才不會介意這些賞金和爵位是來自瑪麗一世女王陛下,還是羅伯特·達德利……或者說是羅伯特國王陛下?

加德納主教猛地打了一個寒戰,仿佛一根燒紅的鐵針穿透了他的心窩一般,他不由得輕輕叫了一聲。

仿佛一陣大風吹散了縈繞在原野上的濃霧,加德納主教感到眼前的一切變得豁然開朗。誠然,羅伯特·達德利並沒有王族血統,然而如今王位上的都鐸家族的血管裏,也沒有多少金雀花家族的高貴血液,他們的王冠由博斯沃思戰場上的鮮血所鑄造,那麽自然也可以被更多的鮮血所取代。再者說來,他如果需要王族的血統作為遮羞布的話,只要娶一個王族血統的女人,無論是伊麗莎白公主還是格雷家的幾個小女兒,都可以達到目的。

“對,對,就是這樣了。”加德納主教低聲自語道,“如今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做國王了……禁衛軍自然想要這個從龍之功,而他一旦做了國王,就會沒收來大筆的貴族財產用來賞賜這只軍隊,而他到時候要給愛德華國王以什麽樣的哀榮,無非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暴力是一切權力的基礎,掌握暴力就掌握了最終極的權力,而這個年輕人手裏正握著全歐洲最強大的暴力機器之一……”

主教的聲音越來越小,他感到自己的脖頸後面涼颼颼的,仿佛劊子手的斧頭的利刃已經貼了上來。他用一只手托著蒼白的額頭,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馬車前壁上的木頭花紋。

所以現在怎麽辦才好呢?主教在心裏權衡著各種可能。為瑪麗公主誓死效忠一條首先被從他的腦海裏排除了出去,主教已經不是第一次改換門庭了,從一艘正在下沉的破船跳上一艘剛下水還散發著油漆香味的新船,這是人人都會做的事情。既然他如今有了這個好機會能夠第一個上車,又為什麽不能給自己在車上占個好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