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弄劍者

一只灰色的信鴿展開翅膀,如同一個優雅的精靈,輕柔地劃過南英格蘭夏日晴朗的天空。

這只鴿子是前一天的午夜從倫敦城的某扇窗戶裏被人放飛出來的,它順著吹向歐洲大陸的風一路向南。破曉時分,鴿子飛過了肯特郡北部的一片草地,前一天瑪麗公主和伊麗莎白公主的軍隊剛剛在這裏進行了一場血腥卻缺乏進展的戰鬥,對於雙方而言這是一場徒勞無功的相互消耗,然而對於各種食腐動物而言,這卻是一場盛宴,那漫山遍野的屍體引來了無數的烏鴉前來大快朵頤,於是這只信鴿只能朝著偏西的方向飛去,避免與這些貪婪的惡鳥迎頭相撞。

又飛了四個小時的時間,那座熟悉的建築輪廓出現在了鴿子的眼前,它將自己的翅膀收起一半,讓自己的速度降了下來,朝著塔樓上的一扇窗戶落去。

小托馬斯·懷亞特爵士從窗戶裏伸出手,那只鴿子輕柔地落在他的手心裏,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他的手指。

懷亞特爵士拿起幾粒鳥食,放在指尖上,一邊看著鴿子啄食,一邊用另一只手解下綁在它左腿上的小紙卷。

他解開綁著那紙卷的細繩,將它輕輕展開,眼神迅速地掃過紙卷上那短短的幾行字。隨著目光的下移,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那捏著紙條的指頭也開始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

懷亞特爵士將手裏的鴿子放掉,用袖口擦了擦手,將那紙卷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沿著螺旋形的樓梯快步向下走去。

爵士來到伊麗莎白公主的套間門口,那裏有一隊衛兵把守著,然而那些衛兵都是他的人,因此他們只是順從地讓開道路,讓懷亞特爵士不經過通報就進入了伊麗莎白公主的套間。

伊麗莎白公主正坐在書桌前,桌上攤開放著一幅整個南英格蘭地區的大地圖,而公主則手拿放大鏡,用一根炭筆在地圖上圈出泰晤士河的各個渡口,似乎正在制定作戰計劃。

聽到有人進來,伊麗莎白公主擡起頭,打量了一番出現在門口的懷亞特爵士的面孔,她注意到了爵士那慘白而滿是汗珠的臉和如同風中的稻草人一樣抖動的身體。

“是您啊,先生。”伊麗莎白公主將放大鏡放在桌上,“出什麽事啦?您的臉色白的像紙一樣,是前方戰場來了新消息嗎?”

“不是,殿下。”托馬斯·懷亞特爵士說道,那聲音裏充滿了不安,“然而這消息卻比一次戰場上的潰敗更加可怕,這是一次政治上的潰敗……軍事上的潰敗不過是砍掉大樹上的枝條,而政治上的潰敗則會掘開這棵大樹的根基。”

他說著就要將那卷薄薄的紙片遞給伊麗莎白公主,就好像那東西會爆炸一般。

伊麗莎白公主本能地對這張紙片上的文字感到一絲不安。

她接過那紙卷,將它慢慢展開,那緊張的眼神與巴比倫的國王尼布甲尼撒看到那只血手在宮殿的墻上寫下“巴比倫城的末日已到”時候的眼神如出一轍。

托馬斯·懷亞特爵士低著頭,他看到那紙卷從公主的手指縫裏落了下來,掉在地毯上,在猩紅色的絨毛上面滾了幾圈,終於一動不動了。

“我不得不承認,這真是出乎意料。”沉默了大約半分鐘,伊麗莎白公主首先開了口,她的語氣平靜的如同在談論當天的天氣,“至少我是沒想到,這出戲會以這樣的方式落幕。”

“您覺得,”懷亞特爵士刻意地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這件事會不會從頭到尾就是陛下設下的一個局,而首席大臣閣下就是他的同謀,他們合起夥來讓所有人以為國王已經駕崩,而卻在暗中讓各方勢力自相殘殺,當所有的反對者奄奄一息的時候,陛下再出來收拾殘局……”

伊麗莎白公主輕笑了一聲,“您的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一點,親愛的托馬斯。”

“難道您覺得首席大臣這個人值得信賴嗎?您覺得我的弟弟會願意和這個有著一流的野心,卻只有著三流的手腕的自大的白癡一起搞陰謀?不,這不可能,親愛的爵士,您把事情想的復雜了。首席大臣策劃了一個陰謀,而這個笨蛋把事情搞砸了,然而所有的人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一點,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您既然認為他不值得信任,又為什麽讓他指揮我們的軍隊呢?”托馬斯爵士說道,“八千人損失了四千人,卻沒有取得任何有價值的成效。”

“我的姐姐也損失了同樣數目的人,雙方都在流血,這就夠了。”伊麗莎白聳了聳肩膀,“這場內戰的關鍵是政治而不是軍事,因此我才把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他,讓他把精力集中在軍事上,這樣他也就沒有閑工夫來插手政治了。”

“在我看來,您還是給的太多了。”懷亞特爵士咕噥道,“若是我,就會用一個閑職打發掉他,而不讓他沾染任何真正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