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凋零的紅玫瑰

在漢普頓宮盤桓了數日之後,愛德華國王陛下終於在七月份的最後一天回到了自己的首都。

國王的馬車經過的大路兩旁擠滿了歡呼著的市民們,這些嗅覺靈敏的倫敦人敏銳地意識到,混亂和內戰已經結束,一位勝利者已經產生。因此他們一反之前對首席大臣和瑪麗公主的冷淡,冒著灼人的暑氣走上街頭,用他們全副的熱情來歡迎凱旋而歸的愛德華國王陛下。

禁衛軍被部署在了國王車隊途經的道路兩旁,然而由於道路太長,這條防線在洶湧的人潮面前就如同沙子築成的堤壩,不時有過於熱情的觀眾從縫隙之間沖到路中央去,引來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官的一陣怒吼。

四百名騎兵作為前導,國王的車隊駛上了首都的街道,騎兵們全副武裝,他們的盔甲和利刃反射出駭人的寒光,似乎陛下進入的並非是自己忠誠的都城,而是一座剛剛被征服的依舊懷有敵意的城鎮。

遠處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方向傳來悶雷般隆隆作響的禮炮聲,無數的鮮花如同雨點般被從道路兩旁的陽台上拋下,千萬只手在空中向國王的馬車揮舞著他們手中的手帕,然而陛下的馬車的窗簾卻始終沒有拉開。

當馬車駛過倫敦橋時,一直掛在車窗上的簾子被微微揭開了一條縫,然而很快就重新被放下了。有幾個人賭咒發誓說他們看到了陛下的臉,而國王看上去神色冷淡,然而周圍的群眾卻基本對這種無稽之談一笑置之。這些市民們毫不懷疑,一天情緒高漲的表演,就能夠沖刷掉他們經年來在國王心目中留下的心懷怨毒,怒氣沖沖的形象。首都就像是一個水性楊花的交際花一樣,朝著國王賣弄起了風情,如果陛下再不寬宏大量地原諒市民們之前做過的一切,在市民們看來就顯得太不通情理了。

國王陛下的馬車駛進了議會入口處的走廊,他從馬車上下來,在他身後跟著羅伯特·達德利和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的手都放在纏繞著象征王權的金色絲帶的劍柄上。

國王穿過議會大廈裏擠滿了人的走廊,貴族和命婦,軍官和商人,地方代表和教士們都身著他們最好的禮服,按照地位的高低排列在從大門到議事大廳的路上。國王對於兩邊的人傲然直視,只有在看到少數在之前的風波當中始終如一地站在王權一邊的人時,才會施恩賞給他們一個如同初秋清晨的淡霜一樣轉瞬即逝的微笑。

在議事大廳裏,議長為了歡迎陛下的到來,宣讀了一段熱情過了頭,幾乎稱得上諂媚的致辭,在這個歷史悠久的立法機關的歷史上,從來沒有一位議長對於君主如此奴顏婢膝過。而如今依舊幸存,得以坐在這個大廳裏的議員們,對於這樣的演說都給予了最為熱情的歡呼聲,好像是要借此來洗凈自己的絲綢領子和禮服花邊上因為背叛所染上的汙點。比起他們那些或是如今身陷囹圄,或是已經長眠於九尺之下的同僚,他們可謂是幸運的多,畢竟他們勉強保住了自己的生命和一部分財產,徹底丟棄的只有尊嚴而已。

國王用嚴厲的語氣對議會首鼠兩端的行為進行了指責,如果一次屈從於反叛者還算是情有可原,而第二次從賊就實在是不可饒恕了。他再一次揭開了每一位議員心口那血淋淋的傷疤:這個議會先是迫於首席大臣的威懾,將繼承序列拋諸腦後,宣稱簡·格雷為不列顛的女王。而後沒過多久,這個機構又屈從於瑪麗公主手中掌握的更強大的暴力,將王冠拱手送到了她的手裏。在這場席卷全國的可怕風暴當中,議會表現的就像是一塊任人揉圓搓扁的橡皮泥,它曾經擁有過的一切權威已經被扔進了街邊的臭水溝裏。

在國王演說的最後,他宣布這個議會已經失去了王冠和民眾的信任,因而將於即刻起解散。大廳裏的聽眾注意到,國王並沒有提到新一屆議會將在什麽時候召開——很可能永遠不會召開了。已經淪為橡皮圖章的議會被徹底掃進了歷史的塵埃裏,絕對君主制的新時代就此開始了。

如同一個醫生一樣,國王宣告了議會制度的死亡。在簽下了死亡證明之後,陛下也就像一個合格的醫生應該做的那樣,在眾人還沒有從震驚的情緒當中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離開了房間,留下議員們在這間大廳裏哀悼他們的時代和權勢的逝去。

國王的馬車離開了議會大廈,然而車隊卻並沒有直接返回漢普頓宮,而是繞了一個彎子,朝著倫敦塔的方向駛去。

與往常一樣,倫敦塔的長官加吉爵士已經在庭院裏等候陛下了,二十年的時間裏,國王,貴族和囚犯們來來去去,無數人的鮮血讓塔丘上的綠草長得格外茂盛蓬勃,然而加吉爵士卻依舊是這座城堡的長官,事實上他已經成為了這座城堡的一部分,那臉上新添的皺紋和老年斑,就像是古樸的塔樓上新生的爬山虎和青苔一樣,與其說是衰老的象征,不如說是歷史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