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女總督的臥室

1556年10月5日,稅收增加的敕令不出意料地在尼德蘭發布,然而這次加稅的規模,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本次增加的稅種之多,稅率之高,在尼德蘭的歷史上都是史無前例的。除了令人深惡痛絕的印花稅以外,對於多達三十九種商品,西班牙當局都要開始征收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三十不等的關稅,而八十九種已經在征稅列表當中的商品的稅率也普遍上漲了三到八個百分點。

在這份敕令裏更讓商人們感到憤慨的,則是禁止尼德蘭與美洲殖民地直接進行貿易的條款,無論在任何人眼裏,這都是赤裸裸的一種搶劫行為:普通的甘蔗糖漿在在西印度群島每一千磅僅僅價值五個杜卡特金幣,然而經過西班牙人的手,同樣重量和質量的糖漿就要賣到十五個金幣的高價。

不滿的情緒如同秋日幹燥的草場上失去控制的野火,在尼德蘭的十七個行省內飛速蔓延著,在新教徒占據多數的北方七省,這烈火燃燒地尤為猛烈。

印花稅票於敕令頒布的次日,即十月六日開始出售,在這一天裏,尼德蘭所有的大小城市都舉行了規模不等的抗議活動。在阿姆斯特丹,這場抗議最終發展成為暴力行為,負責出售印花稅的稅務局大樓被一群憤怒的當地商人和市民徹底搗毀,那些西班牙稅吏們被揪著頭發拖出了辦公室。他們身上的衣服被扒的精光,而後市民們給他們的身上塗滿了柏油再沾上雞毛,牽著他們遊街示眾。當地的西班牙官員試圖維持秩序,卻被人用從路面上挖出來的鋪路石砸得落荒而逃,最後不得不求助於當地駐軍才暫時讓局面平靜下來。

西班牙當局在官方文件當中,聲稱女總督殿下對於“在一些省份裏由一小撮人煽動起來的犯上傾向”深感震驚。這些可憐的西班牙代表們沒有看明白,尼德蘭如今的暴力對抗已經由個人的行為發展到了一種群體的行動。至於將那些鬧事的人武斷地認為是“一小撮人”,這可實在是大錯特錯。在這幾十年來,西班牙政府的每一項不得人心的舉措,損害的也許的確僅僅是一小撮人的利益,但是如果女總督和她的顧問們把這些在一樁樁孤立事件裏利益受到侵害的“一小撮”加在一起,他們就會發現西班牙政府已經把大多數的社會階層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上。西班牙人的四周是由無數的“一小撮”構成的汪洋大海,而女總督和她的顧問們,不過是這茫茫大海當中的一座孤島。

讓我們將目光回到尼德蘭的首都布魯塞爾,如今距離印花稅敕令的公布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星期,雖然外面的街道上已經天翻地覆,然而在城中央的總督宮裏,一切還是老樣子,這裏仿佛是一個獨立的恒星系統,其中的每一顆行星都按照自己的軌道行駛著,絲毫不受到外界紛擾的影響。一切就如同一座精密的鐘表一般,按部就班地運行著。

這時鐘如今指向早上九點,這是女總督殿下晨起的時刻。

在女總督的臥室門前,殿下的女管家輕輕敲了敲房門,而後轉動房門上那金色的把手,推開門走進了房間。

女總督的房間裏十分昏暗,百葉窗和窗戶都緊緊關閉著,厚重的窗簾擋住了任何試圖溜進這間臥室的光線。在最遠處的小桌子上燃燒著一盞長明的油燈,它那細微的燭火在墻壁上投下與其大小並不相稱的昏暗影子。

女總督睜開了眼睛,從大床上空那因為女管家的腳步所帶起來的氣流而飄蕩搖曳著的床幔當中,傳來剛剛從舒適睡眠當中醒過來的人常發出的那種慵懶的哼哼聲。

“是您嗎?德·卡瓦耶羅夫人?”女總督問道。

“是的,殿下。”德·卡瓦耶羅夫人拉開了窗簾,將窗戶和百葉窗全都推開,讓外面的新鮮空氣湧入房間,替換走這屋裏那不健康的碳酸氣。做完這些之後,她拉開床幔,朝著女總督行了一個屈膝禮。

女總督把上半身從被子當中裏探了出來,將後背靠在松軟的鴨絨枕頭上,那一頭黑色的秀發在她的背後披散開來。尼德蘭的女總督,帕爾馬公爵夫人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雖說她一貫保養有方,然而經歷了兩段婚姻,生育了兩個孩子之後,那無情的歲月和從不消散的憂愁還是在她那張光澤的臉上留下了難以被忽視的痕跡。

瑪格麗特·德·帕爾馬,婚前被稱為奧地利的瑪格麗特,作為查理五世皇帝的私生女,是一次酒後激情的產物。她的母親是一位法國貴族家的侍女,而在故事發生的那個時代,讓家裏的侍女為地位高的男性客人侍寢,還被認為是待客有方的體現。與當時還算年輕的查理五世皇帝一夜春風後,這位侍女珠胎暗結,然而直到瑪格麗特五歲時,查理五世才承認她的存在,並把她送去了奧地利接受教育,而她的監護人正是皇帝的姑姑和妹妹,即之前的兩任尼德蘭女總督。而後她先是被許配給了教皇克雷芒七世的外甥亞歷山德羅·德·美第奇,在亞歷山德羅遇刺身亡之後又嫁給了教皇保羅三世的外孫,帕爾馬公爵屋大維·法爾內塞,她為公爵生下了一對孿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