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命運

當太陽重新在海平線上升起的時候,暴風雨終於有了止息的預兆,“盧西娜號”重新掛起了橫帆,如今直航不列顛已經不再可能,船長下令借著西風朝法國海岸行駛。

到了正午時分,那狂暴的風速度慢了下來,失控的野獸又重新變成了順服的綿羊。滔天的巨浪也變成了柔和的輕波,輕輕搖晃著船體,似乎昨晚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

“盧西娜號”的底艙昨晚進了半尺深的水,如今風平浪靜,船員們也有了時間將湧進船艙的水抽出去。於是到了午後不久,這艘船又重新變得輕便而又靈活了。

在客艙裏,伊麗莎白王後折騰了一整晚,等到天亮時分,她的叫聲開始變得越來越弱,而在最近的半個小時裏,客艙當中甚至沒有傳來她的一聲叫喊,安靜地如同墳墓一樣。

爐子生了起來,熱水終於被送了進去,而沾滿了鮮血的帆布則被送了出來。從分娩開始算起,如今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十五個小時,即便在陸地上,這樣的情況也是兇多吉少。

羅伯特和坎寧子爵都離開船艙來到了甲板上,將整個船艙留給溫德爾小姐使用,船艙的艙門大開著,讓些許新鮮空氣可以流進那充滿著血腥氣的潮濕房間裏。至於若昂·曼努埃爾國王,他依舊在自己的床鋪上昏睡著。

下午四點左右,船艙裏突然傳出來了一聲尖叫,很快又變成陣陣的嗚咽,令甲板上的水手們都打了個寒戰。他們紛紛停下了自己的工作,呆呆地看著羅伯特,那眼神看上去就像是他們剛剛被判決永墜地獄一樣。

羅伯特咬了咬嘴唇,走到船艙的入口處,輕輕敲了敲開著的房門,“怎麽啦?”

回答他的只有溫德爾小姐的嗚咽聲。

羅伯特只得走下通向船艙的樓梯,船艙裏的積水已經被排了出去,然而艙室裏的地毯和家具都已經遭到了不可逆轉的破壞。皺成一團的地毯和被泡爛的家具被堆在房間的一角,看上去像個巨大的垃圾堆。

伊麗莎白王後呆滯地躺在自己的鋪位上,有一瞬間羅伯特以為她已經咽了氣,隨即他注意到了王後鼻翼的微微顫動,那是唯一她還活在這世上的證明。

他又看向癱軟在床邊的溫德爾小姐,這可憐的女仆折騰了一整晚,看上去已經筋疲力盡了。她用顫抖的雙手抱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那孩子渾身上下的皮膚都呈現青紫色,像是一個未完全成熟的茄子,臍帶繞在那孩子的脖頸上。

溫德爾小姐看上去已經被嚇呆了,她緊緊抱著那孩子,可兩只手卻不由自主地將他舉的遠些。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不敢看孩子的模樣。

“大人,大人!”聽到羅伯特的聲音,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大聲嚎哭起來,“孩子死了……死了,上帝啊,我要遭天譴的!”

羅伯特一把將那孩子從她的手裏奪了過來,解開了繞住他的脖頸的臍帶。這孩子的身體還有著余溫,並沒有完全變涼。他用手探了探孩子的胸口,感受到了那裏傳來的微弱的心跳。

他掰開那孩子的嘴巴,朝裏面吹了一口氣,而後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裏微微搖晃著,每隔大約十五秒就重復一次這個循環。

過了大約幾分鐘的時間,那嬰兒終於開始自主呼吸了,隨即他就哭了起來,但那哭聲是如此的微弱,像剛出生的小貓似的。

羅伯特雙腿一軟,也跌坐在了地上,他長出了一口氣。

“看呀,看呀,他活過來了,大人!”溫德爾小姐止住了哭聲,她的身體顫抖的更厲害了,只不過這一次是因為欣喜。

“是啊,您說的沒錯,他活過來了。”羅伯特似乎也頗為激動,“請您去拿一塊幹凈的布把他包起來吧,這裏沒有絲綢,只能暫時用帆布代替了……對於王室的新生兒,這恐怕還是頭一遭。”

溫德爾小姐從羅伯特懷裏接過那孩子,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頭,在那裏的一大堆細亞麻布當中翻揀起來。

羅伯特走到伊麗莎白王後的床前,她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來,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一綹綹地搭在她的額頭和臉頰上。

他看向伊麗莎白王後的下身,暗紅色的鮮血正從床單上向地上流著,就像是有人在床上打翻了一桶果醬。

在那一瞬間,羅伯特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瑪麗·都鐸的影子,她坐在桃金娘樹籬當中,兩眼無神地看著池水當中雲彩的倒影,從那兩片死灰色的嘴唇裏輕輕吐出重若千斤的預言:“女兒總是重復母親的命運。”

溫德爾小姐抱著孩子回到床邊,那孩子蜷縮在細亞麻布的繈褓裏,他的哭聲比起剛才要響亮了不少。

“這是怎麽回事?”羅伯特問道,“為什麽流了這麽多的血?”

“我……我不知道。”溫德爾小姐的眼睛瞪的滾圓,“我試著想要止住血,可是我做不到……它越流越多……我不知道要怎麽辦……”她的聲音裏再一次帶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