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皊望著那封微折的信,心中生出懼。

她怕。

怕那封信會澆掉她心裏的唯一期盼。她怕這世上最親最在意的人用怨恨的語氣責怪她,或者用冷淡的詞句與她劃清界限。若如此,這段時日吊著她的那道光會徹底熄滅。

她什麽都沒有了,只有心裏的一絲癡人妄想般的貪。

江厭辭望著月皊僵在原地不來接信,她眼睛紅紅,尤其是眼尾殷紅著上揚,眼睫更是濕得黏連。

江厭辭朝她走過去,略彎腰,將那封信放在月皊的手裏。月皊微冷的手指頭蜷起來,牢牢攥著這封信。她那般用力,硬硬的牛皮紙信封磨紅了她的手。

孫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悄悄退下去。

月皊低著頭望著手裏的這封折起的信好半晌,才艱難挪了挪步子,側過身,在孫福剛燃起的落地琉璃燈下,慢吞吞地展開折起的信封。

我女月皊親啟。

月皊握著信封的手抖了一下,眼淚也跟著一顆顆簌簌落下,砸在手中信封上,迅速洇染開。

她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落在阿娘熟悉的字跡,凝在“我女”二字上,再也移不開。

下一瞬,她馬上翹起唇角笑了出來。

所有的災難所有的委屈與痛,都在這兩個字中得到了救贖。

月皊知道自己這般笑著掉眼淚的模樣很是丟人,又挪了挪身,背對著江厭辭拆開信封。

她微顫的手竟第三次才能將信封撕開。信箋在她的指間抖著展開。

廿廿:

母親已知曉京中之事。此番變故不能伴你身側,擋你身前,心中憾痛。恨不得日夜兼程趕回京中。怎奈姨母待我如親出,如今病逝又無子嗣,不可不盡孝料理後事。你姊月慢聽聞此事亦驚怒,已提前啟程,不日歸京。

母親用你的生辰作你的小字,是為紀念你我母女相識那一日。雖無血親,你依然是上天贈予之禮。

冬日嚴寒時,紅梅碩放,雖烈風與寒雪,亦無畏無懼。我女亦是。

月皊不知道掉了多少顆眼淚,嘴角卻揚得高高。

狂風暴雨中漂泊的孤舟終於靠了岸。

她淚眼汪汪地雙手將信壓在心口,開心地笑著轉起圈來。紅紅的鬥篷也跟著飛起來,飛起的衣擺拍過江厭辭的手臂。

江厭辭垂眸看了一眼被掠過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來避。

月皊歡喜地轉了一大圈,停下來時,正對著江厭辭。她臉上眼淚一把、笑容一捧,滿眼的星子燦得耀耀。

她對上江厭辭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臉蛋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忍不住在心裏想阿娘給她寫這樣的信,江厭辭會不會不高興?

她溢滿笑容的眸子忽地目光躲閃了一下,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小小一步,望著江厭辭的眼睛,小聲結結巴巴:“阿娘……不,你娘她不怪我……”

江厭辭視線落在月皊終於降落下來的紅鬥篷,才慢慢擡眼,望向月皊那雙又是歡喜又是小心翼翼的眸子。

“嗯。”他應了一聲,“恭喜。”

恭喜?

月皊眼瞼略擡深看了他一眼,又飛快移開視線。到底是心裏歡喜怎麽也藏不住,她緊緊抱著胸口的信,腳步輕快地小跑著出去。

江厭辭目送她紅色的背影遠去,像一只翩飛的蝴蝶。

花彤迎面走來,急問:“娘子怎麽這麽高興呀,這是要去哪兒呀?”

“去梅林!”月皊哽咽的聲音裏,帶著笑。

她抱著信繞到觀嵐齋後面的梅林,先把阿娘的信仔細收進懷中,然後在一片紅色的梅林裏開心地轉圈圈。

花彤摸不著頭腦地問:“娘子,您這是怎麽了呐?”

“阿娘要我當紅梅!”月皊眼兒彎彎。

花彤眉心擰巴著,完全聽不懂月皊在說什麽。可是她看得出來月皊很開心,是很長一段時間裏從未有過的開心。她雖不懂為什麽,也跟著傻傻笑起來。

江厭辭隱約能聽見月皊的說話聲,他走過去將支摘窗的上扇打開,望向梅林。

“汪汪汪!”哈巴狗沖月皊叫起來,護著自己的碗。

月皊看了它一眼,輕哼哼一聲,跟一只狗說話:“不就是一個碗,給你就是了。哼。誰稀罕!”

江厭辭望過去,在那只紅梅碗上多停留了一會。

她又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嘀咕一句:“等阿姊回來了,還會給我買更好的!”

說完,她輕盈地跑到一棵略矮的梅樹下,抓著一條枝杈晃啊晃。

一朵朵紅梅簌簌飄落,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的周圍。她在滿地的落英中旋身。

小紅鬥篷也知曉她的歡喜,一刻也不曾安靜,翩飛如蝶羽。雪色的狐狸毛溫柔撫著她皎白的臉頰,像阿娘撫慰的手。

江厭辭立在窗內,遙遙望著梅林裏的月皊,不由地唇畔浮現了少見的笑容。

“門主。”湯伍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