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余愉坐在馬車前面,搓著凍僵的手,時不時望向回春樓的方向。黎明時,她終於看見師兄抱著月皊從回春樓裏出來,她趕忙跳下馬車,下意識地想要迎上去,可剛邁出一步又生生停下腳步,甚至向後退了兩步,立在一側等著。

待江厭辭抱著月皊走過來,余愉立刻將車廂的門打開。

江厭辭將月皊放進車廂,余愉伸長了脖子朝裏面的月皊望去,可桃花面具遮了月皊的臉。她有心想問月皊怎麽樣了,但偷偷瞟一眼師兄的神色,並不敢問。

江厭辭查看了車廂內的燈盞,一時熄不了,才為月皊將車門關上,並未進去,而是和余愉一起坐在了車前。

也許她更希望一個人待一會兒,他想。

余愉趕忙繞到另一邊跳上去,“駕”的一聲趕馬,調轉馬頭往回趕。

一路上,她幾次三番想向身邊的江厭辭詢問月皊的情況,可一直到馬車抵達萬福客棧,她還是沒敢問出口。

江厭辭將車門拉開,往裏望去,不由皺了眉。

月皊安靜地縮在角落,低著頭。他將她放進去時是什麽姿勢,現在仍是什麽姿勢,這一路就沒動過。

江厭辭朝她伸出手:“到了。”

月皊這才有所動作。她緩慢地擡起臉,似才知道車門被打開了一樣。她朝江厭辭伸出手,指尖剛碰到他的手心,她的指端忽然像被細針紮了一下,蟄得她迅速收回手。

她局促不安地將手放在腿上,反復又快速地一下下抓著腿上的裙子,以來掩飾指上的顫。她躲在面具後面悄悄舒出一口氣,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卻沒有將手遞給江厭辭,而是扶著車壁,艱難地自己走出去。

江厭辭望著她。

月皊自己下車,腳尖剛碰到地面,雙腿發軟,根本站不穩。她身子虛軟地踉蹌了一下,朝一側跌去,撞進江厭辭的胸膛。

對於她的虛弱,江厭辭並不意外。他未言,直接彎腰,探手去抱她。

月皊下意識地伸手,抵在他胸口想要推他。可是推卻的動作還沒做出來,她已反應過來。那抵在江厭辭胸口的纖指慢慢軟下來。

余愉跑著去叩門,店小二打著哈欠來開門。雖困頓,他仍舊笑臉寒暄:“這是昨晚出去了?外頭冷著呢,快進來。需要什麽知會一聲……”

江厭辭腳步有沒停頓,抱著月皊上樓回到房間。他直接將人放在床榻。月皊剛一脫離他的懷抱,立刻朝床裏側的角落縮去。

江厭辭轉身往外走。

余愉跟進來:“師兄……”

江厭辭並沒有理她,直接去了隔壁叩門喊醒令松,吩咐他去做事。

余愉站在門口,朝床榻望去。她咬咬牙,轉身往外走,跑得樓梯蹬蹬響。

過了一會兒,江厭辭重新回來,手裏端著早膳,簡單的清粥小菜,還有一道甜點。他將東西放在桌上,道:“吃些東西。”

月皊搖頭,她雙手捂住自己戴著面具的臉。然後又屈起膝來,雙手抱著自己的腿,偏過臉來枕著自己的膝。

江厭辭立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轉身又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他拿了個床桌,放在床榻上,再依次將早膳一一擺在床桌上。他走到床頭去解床幔,道:“把東西吃了,一會兒我來收。”

言罷,他望了月皊一眼,走到床尾去解另一邊的床幔。竹綠的厚床幔將床榻裏面庇成無人打擾的小角落。

很久之後,江厭辭掀開床幔一條縫往裏望去,第一眼看見月皊面朝床裏側側躺著。

床桌上的早膳被吃了一點點。

江厭辭沒逼她吃完,將東西撤下去,重新將床幔給她遮好。

不多時,月皊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伴著店小二和令松的交談聲——

“慢點、慢點。”

“對,就放這裏。”

她忍不住好奇坐起身,從兩扇床幔間扯出一條小小的縫兒,往外望去,便看見令松正指揮幾個店裏夥計將一個嶄新的浴桶放在屋內。

江厭辭轉頭的刹那,月皊火速地放下床幔。

之後店裏夥計又送上來熱水。

江厭辭慢條斯理地調試著水溫,開口:“你泡個澡。”

月皊抿著唇,她偏過臉,隔著面具在胳膊上聞了聞。

臨出去前,江厭辭忽想到月皊買的那一袋子胭脂水粉,他打開紙袋,在一個個瓶瓶罐罐間研究了片刻,也看不太懂,索性拉了張椅子貼浴桶而放,再將裝滿瓶瓶罐罐的紙袋放在椅子上。

“我就在門外,有事喊我。”

緊接著,月皊就聽見了開門和關門聲。

她坐床榻上抱膝又呆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坐在熱氣騰騰的熱水裏,月皊忽然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泡過澡了。如此一想,再瞧著這嶄新的浴桶,她忽然就委屈地簌簌落下淚來。

眼淚一顆接著一顆,讓貼臉的面具也黏黏糊糊。她這才將面具摘了,捧一把熱水溫一溫烏糟糟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