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江厭辭連續點燃了七八盞燈,直到整間屋子都明亮起來才停止。他擡眼望向坐在床上的月皊,她垂著眼睛,被淚水打濕的眼睫黏連在一起,濕漉又脆弱。

他朝月皊走過去,想給她擦眼淚,卻發現自己手上全是雨水。他在月皊面前蹲下來,望著她一顆眼淚接著一顆眼淚地往下掉。

他伸出手,接了一顆她的淚。

月皊眼睫顫了顫,望著模糊視線裏江厭辭的掌心。她終於擡起眼睛,望向江厭辭,軟聲:“三郎怎麽過來了?”

江厭辭沉默。

他該說,他剛殺了幾個人,順路過來看看她?還是該告訴她,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夜裏來看她?

江厭辭不答反問:“做噩夢了?”

月皊悶悶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又說:“好多血……”

江厭辭再問:“你的侍女呢?怎麽不讓侍女夜裏陪著你?”

月皊不吭聲了。她總不能一直不敢一個人睡,總要嘗試著走出過去的陰影。

月皊搭在腿上的手輕輕扣了扣寢褲上的祥雲繡紋。她從驚嚇中慢慢回過神,擡起眼睛望向面前的江厭辭,又逐漸皺了眉。她欠身,去拿枕側的一方棉帕,然後捏著帕子去擦江厭辭臉頰上的雨水。

她握著帕子的手逐漸向下,擦過江厭辭的頸側,落在他的肩上。江厭辭衣服上的雨水瞬間濕透了她手裏捏著的帕子。

“都濕透了……”她擰著眉呢喃。

她著急地起身,想去拿幹凈的棉巾。可是剛剛站起身,腿上一軟,身子跟著一晃。幸好江厭辭及時站起身,扶住了她。這一扶,雖然扶住了人,卻也將他身上的濕氣帶給了月皊。

月皊擡起手來,用手心壓在自己的眉頭,忍一忍眩暈之感。

阿淩隱約聽見響動,不確定趕到月皊門前,輕叩房門,低聲問:“娘子,您是醒了嗎?”

“去備沐浴的熱水。”月皊低聲吩咐。聲音有一點虛弱。

浴室有路直通著,倒是不用去室外,不會淋了外面的暴雨。

江厭辭問:“你想沐浴?”

此時已是下半夜,以江厭辭看來,月皊這個時候沐浴不如回床榻上歇著。

月皊搖頭,擡起手指輕指江厭辭正不斷滴水的衣角,她低聲:“濕透了。”

江厭辭這才明白月皊是給他準備熱水。他打量著月皊的臉色,見她臉色發白,整個人都顯得很虛弱,不由皺眉,擔心她受了寒意染上風寒。

她身子骨可不怎麽好。

江厭辭擡手,覆上月皊的額頭,果真覺察出一點發熱的跡象,他道:“你也該泡個熱水澡,然後再好好睡一覺。”

月皊還來不及說好與不好,人已經被江厭辭打橫抱起,大步往浴室去。

月皊偎在他懷裏,習慣性地將臉貼在他胸口。

江厭辭垂目瞥她一眼,道:“我身上濕,別靠過來。”

月皊顫了顫眼睫,沒有動。

江厭辭又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再勸。

直到江厭辭將月皊抱進浴室,月皊才想起一件事情來——三郎怎麽知道她家中的浴室在哪裏?

她府中的這間浴室是她特意讓匠人鑿的,位置也與尋常住宅不同。

這間浴室是用玉轉砌出來的一個水池。月皊自搬過來,隨著天氣漸暖,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浴池裏灑上她自己調的香料,好好地泡一會兒。

阿淩正帶著兩個侍女往浴池裏加水。看見月皊被江厭辭抱進來,不由愣住。她強壓下心裏的震驚,細瞧了月皊的臉色沒有被脅迫之後,才繼續手腳麻利地拾弄浴池。將浴池弄好之後,因為暴雨天寒,她又拿了個最近已不怎麽用的火盆過來,放在池邊。

阿淩猶豫了一下,詢問:“娘子是不是不舒服?需要侍女留下來服侍嗎?”

“下去。”江厭辭道。

阿淩沒動,仍舊等著月皊的吩咐。

月皊的確有些不舒服,頭有點疼,她蹙著眉說:“去煮兩碗姜湯。”

阿淩這才帶著侍女退下去。

月皊忍著頭疼,輕輕推了推江厭辭,低聲說:“三郎身上濕透了,快下水去泡一會兒。”

江厭辭聽著她虛弱的聲音,伸手去解她的衣服,這是要帶著她一起入水。

月皊向後退,雙手握住江厭辭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她慢吞吞地搖頭拒絕:“不要……”

府中不是只有一間浴室,可是如今外面暴雨瓢潑,去其他的浴室都要從房門出去,會淋了雨。

江厭辭在浴室裏環視,走到唯一的一處衣櫃前,打開衣櫃,見裏面放了一些月皊的衣服。他隨手翻了翻,在裏面扯出一條月皊的披帛,柔軟的紅色。

他握著這條披帛朝浴池走過去,他走到浴池旁,在月皊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擡起手來,用這條披帛蒙住了他的雙眼。

月皊愕然望著他,望著他修長的指將披帛系在腦後,已然明白他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