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第2/3頁)

蒙住眼睛之後,江厭辭動作不停,立刻去解身上濕透了的衣物。

月皊後知後覺,飛快地轉過頭去不敢亂看。直到她聽見水聲,過了片刻,她才慢吞吞地將目光移回來。江厭辭坐在池水裏,微漾的水面沒在他的胸膛,他有傷的右臂搭在池台上。那條鮮紅色的披帛一端藏在他身後,一端散漫地飄在水面上。

“下來。”他說。

有時候月皊也不懂自己對江厭辭沒有底線的信任出自於何。她緩步朝一側的架子走過去,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裏翻找了一會兒,拿了一瓶香料輕輕灑進池水中。然後她再看江厭辭一眼,默默褪了衣物,從江厭辭對面的那一側走進池水裏。

她坐下來,讓帶著芳香的溫熱池水將她裹住。

氤氳繚繞的水汽徐徐上升,在兩個人之間。

江厭辭蒙著雙眼什麽都看不見,月皊反倒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時間不急不緩地往前走,窗外的風雨依舊暴躁不安地咆哮。隔著溫柔水霧,月皊望著坐在對面的江厭辭,心裏顫著的不安與懼怕慢慢散去。

月皊慢慢擰起眉,問:“三郎,你右肩上為什麽有新傷?”

江厭辭將臉向右偏,頓了頓,道:“我不知道,看不見。”

隔著水霧,月皊也看得不真切。她猶豫了一下,再望一眼江厭辭眼上的紅色披帛,終是站起身朝江厭辭走過去,走到他面前,再小心翼翼在他面前蹲下來,去瞧他的右肩。

他右肩上果然有傷,手指長的一道傷口。月皊更靠近些去看,見那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她伸出手指頭來,用指腹輕壓在他那條傷口旁邊往一側壓了壓,去看傷口的深度。

好在這道傷口並不深,看上去像是被什麽利器劃了一下,只傷到了表皮。

她輕舒了一口氣。

“以前弄的吧。”江厭辭隨口道。他並沒有什麽印象了。不過他沒有痛覺,身上的傷經常事後才會被他發現。

“不是。是新的傷口。”月皊語氣確定。他身上有多少傷,她還能不知道嗎?

月皊欠身,去拿浴池外桌上的巾帕。巾帕濕了水,被她捏了一個角,小心翼翼地擦去江厭辭肩頭新傷周圍的水漬。她柔聲低語:“傷口不深,應該不礙事。但是最好還是不要沾水了,一會兒再擦點藥,應該只用擦一次藥就會好了。”

江厭辭沒有回應。

月皊轉眸望向他。他以前就總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讓月皊看不透,如今再用她的披帛遮住了眼睛,月皊更不能看出來他在想什麽。

月皊將巾帕重新放回池外。她剛想起身退回原先坐的位置,江厭辭卻開了口。

他問:“嫁給我,不管風雨還是黑暗,都有我陪著你,不好嗎?”

好啊。當然好。如果一切壞事都沒有發生,她幹幹凈凈地嫁給他,那多好呀。

可是時間不能倒流,有些事情終究永遠只能是遺憾。

月皊抿了抿唇。仗著江厭辭被紅色的披帛蒙住了眼睛,她才敢擡起手來,指尖探至江厭辭面前,隔著那一丁點的距離,淺淺去描繪著他的輪廓。

江厭辭和華陽公主所顧慮的事情,從始至終只有一件——所有外在的困難都沒那麽重要,最重要的是月皊心裏的想法。他有很多方法得到她,他卻不能那麽做。

不是對她好護著她就足夠,需要她心裏沒有別的顧忌,不會有自責和愧疚。

她要真的歡歡喜喜才行。

江厭辭睜開眼睛,隔著披帛,隱約望見月皊的輪廓。他問:“月皊,你最怕什麽?”

怕因為我毀了你啊……

月皊笑笑,慢慢垂下眼睛。她問:“三郎若娶我,會坐牢嗎?”

“大概會。”江厭辭道。

月皊輕輕點頭。

“如果我不用坐牢,你就願意?”江厭辭問。

月皊搖頭。她知道江厭辭應當有法子避開牢獄之刑。可是這不夠。

月皊不太願意回憶之前那段昏暗時日裏遭遇到的譏諷與謾罵。可是在這一刻,那些如刀子的流言重新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她坐在溫暖的熱水裏,卻好似如墜冰窟。

眼淚落下來,掉進池水裏,激起逶迤的水波。她顫聲:“三郎,你不知道他們會怎樣罵你。”

她的三郎,不該承受那一切。

江厭辭沉默了好一陣子,問:“如果有人罵你笨,罵你是個愛哭鬼,你會不會生氣?”

月皊想了想,輕輕搖頭,低聲說:“還好,不會怎麽生氣。因為我本來就笨,本來就愛哭……”

“那麽,如果有人罵我貪戀女色、不遵禮法、不講規矩、不成體統,我為什麽要生氣?”

月皊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一雙濕漉漉的淚眼中慢慢浮現了茫然,疑惑不解地凝望著江厭辭。

她看見江厭辭的唇畔慢慢勾勒了如沐春風的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