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皇帝被太後客氣的請出了宣室殿,這會兒回到椒房殿,那可真是兩眼一抹黑。

在宣室殿的時候,周圍近侍都是他用慣了的,衣食用度也都與從前相仿,身在一個熟悉的環境裏,他饒是別扭於男女身份的轉換,但舒適度卻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然而到了椒房殿……

天可憐見,他總共也沒來過這兒幾次,從前跟杜若離關系尚可的時候,也就是初一、十五到這兒過夜,第二天提上褲子就走,最熟悉的莫過於那張床,哪知道裏邊詳細的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偏偏他此時就被困在椒房殿裏邊了!

跟隨杜若離一起進宮的婢女早就被她打發走了——就算她們在這兒,皇帝也不敢毫無顧忌的用。

那幾個婢女都是跟杜若離一起長大的,朝夕相處十幾年,略微相處一段時間,就能發現殼子裏邊換了人。

杜若離心裏眼裏全都是他,拿到皇帝的殼子後雖然也教訓後妃出過氣,但平心而論,她是沒有奪權登位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的,可此事若是叫杜家知道了,只怕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想到這兒,皇帝倒有些慶幸了——杜若離遣散陪嫁婢女、斬斷後宮與外朝的消息往來也好,歪打正著,徹底斬斷了杜家得知此事的途徑,使他再無後顧之憂。

杜若離身邊的人沒法用,至於宣室殿的近侍——想都別想,作為皇後,膽敢從宣室殿搶人,太後一巴掌把你扇的你媽都不認識你!

到最後還是尚宮局那邊兒重新挑選了人手,到椒房殿來侍奉。

宮裏的人最會看風向不過,風往哪邊兒吹,人往哪邊兒倒。

時隔數日,皇帝再度來到椒房殿,便見昔年倍遭冷落的椒房殿早就被人重新布置起來,不過幾日便煥然一新。

入內打眼一瞧,端是富麗堂皇,暖香襲人,一側案桌上整整齊齊的碼著宮裏這些年的賬目和對牌——雨夜罰跪之後的第二日,淑妃、賢妃便打發人送來了。

皇帝隨手拿起一冊翻看幾眼,很快便百無聊賴的擱下了。

淑妃跟賢妃都不是蠢人,不會拿幾本壞賬讓他查的,再則,此時他一意掛懷著宣室殿裏的杜若離,哪有心思關注後宮這些芝麻谷子的小事兒。

皇帝繞著椒房殿轉了一圈兒,對周遭有個大略印象之後,便往寢殿去更衣。

宣室殿的近侍們見帝後修好,有意在他面前逢迎,日日都取了華服艷飾與他妝扮,皇帝要是個女人也就算了,可他偏生是個男人,雖然用的是杜若離的身體和杜若離的面孔,但被人按在繡凳上塗脂抹粉也叫他打心眼裏覺得反感。

皇帝隱約記得杜若離剛與自己大婚的那段時間,衫裙只是尋常剪裁,並不十分華美莊重,發間也少有珠飾,只是她氣質端凝,上身之後倒也落落大方。

左右不能在宮裏女扮男裝,他倒情願找一身素簡些的衣裙上身。

倭金描蝴蝶圍屏的後邊是一整排的雞翅木雕鳳櫃子,肅穆而氣派,這也是當時杜若離入宮時的陪嫁之一,皇帝沒叫宮人幫忙,自己繞過去開了櫃子翻找。

這邊兒櫃子裏裝的不是,這邊兒也不是,這邊還不是……

皇帝一邊翻找,一邊在心裏嘀咕,就幾件衣服,杜若離你把它們藏哪兒去了?

隨手將櫃門合上,電光火石之間,皇帝忽然想起了一樁幾乎被他遺忘的往事,他身形隨之頓住,一股隱晦而幽微的痛楚猛地向他心房席卷而來。

他怎麽能忘了呢。

杜若離剛入宮的時候,不喜奢侈,衣飾都頗簡樸,而她的這種做派卻與淑妃南轅北轍,相差甚遠。

淑妃是個怎樣的女子呢?

她出身高門,家世顯赫,父母寵愛縱容,宮裏邊還有個做皇後的姑姑,真正是享用過人間富貴,也最愛灼灼艷色、寶石珠玉。

那時候他前朝事多,無心關注這些女人們之間的瑣事,只是在去賢妃宮裏時,聽她提過幾句:“太後娘娘今天訓斥皇後娘娘了呢……為著什麽呀,太後娘娘說,陛下還正年輕,尚無子嗣,後妃們穿得鮮艷些也不出格,指責皇後娘娘沽名釣譽,假意簡樸,實則邀名,所圖甚大。”

彼時皇帝歪在塌上昏昏欲睡,賢妃親昵的依偎在他懷裏,面容清麗,聲音低柔:“不過臣妾覺得,太後娘娘應該是誤會了,聽說杜太尉府上也是這樣的,潛移默化之下,皇後娘娘效仿高堂行事,也是有的……”

賢妃固然是一片好意,然而皇帝卻沒法不多想,更無法不心生忌憚。

杜若離在宮裏邊沽名釣譽,頂多也就是得個賢後的稱呼,無傷大雅,可杜太尉如此行事,難道不是借此養望,邀買人心?

皇帝心裏存了幾分不快,之後再見到杜若離時,難免便要表露出來。

那時候他究竟對杜若離說了些什麽,現在皇帝已經回憶不起來了,只是杜若離難過的神情和含在眼眶裏沒有溢出的淚水,隱約在腦海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