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零九十(第2/3頁)

“你能容忍一名寒門子弟插手朝堂,離間你我,攪亂這鍋渾水。這是你的計謀,是手段,我亦懂得。

“你尊重李牧將軍。他君子坦蕩蕩,為人赤誠、忠心耿耿,他來鹹陽,本可發難,你不願用那些陰私手段,我也能明白。

“可維楨,你願意信任他們,可曾想過,若非是我,他們又在哪裏,你卻獨獨不信任我?”

話至最後,他的語氣裏帶上了幾分尖刻的意味。

趙維楨卻擰起了眉頭。

“呂不韋。”她開口:“你這般作想,卻讓我信任你?”

“是了。”

呂不韋又是一聲輕笑:“到現在,我於你仍然是‘呂不韋’。”

他漆黑的眼眸中閃過明晃晃的嚴寒與傲慢。

巨獸自由了,索性不加遮攔,連最後的姿態都不屑去做。

“那又如何?”呂不韋懶洋洋、冰冷冷地問:“沒有我,你有機會在邯鄲運作,認識李牧?沒有我,他李斯哪裏來的機會面見秦王。甚至沒有我,當今國君還在邯鄲當個受盡欺淩的質子,他們誰不該感謝我?”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一時間,趙維楨只覺得心冷。

趙維楨承認自己從來沒對呂不韋放下心過。她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呂不韋把剛剛的這番話做出行動來。

歷史上的君臣決裂,猶如趙維楨心中的一根刺。她無時不刻都在惦記著如何避免那般結局。

若非野心滔天,他也不會做那麽一番豪賭。可是野心有時候是會反噬本身的。

她深吸一口氣:“你——”

“噓。”

呂不韋含著笑意,捂住了她的口鼻。

他終究是放開了攥著趙維楨腕子的手,這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從懷中掏出了什麽物事。他遞到趙維楨面前,重新攤開手掌。

上面放著的是兩枚質樸的銀餅。

趙維楨:“……”

所以他來之前,還是去過女兒們的屋子的。

“我送你鋃鐺珠寶,你從未放在眼裏。”呂不韋低語:“他送你兩塊破銀子,你卻當珍寶不是?”

趙維楨:“…………”

平心而論,德音和文茵的床頭丁零當啷掛了數不清的物件。

嬴政贈送的玉佩,趙姬贈送的鐲子,還有蒙家、王家等等送的各色吉祥物件。但凡是帶著真心祝願的禮物,不管貴賤,趙維楨都幫雙胞胎收了起來。

呂不韋獨獨就把李牧送的銀餅拿了過來。

她的視線落在斷開的紅繩上,他是直接從床頭扯開的。

這般發難,近乎荒唐。

可是在呂不韋咄咄逼人的情況下,趙維楨也笑不出來。

她……

倒是明白了他為何如此生氣。

呂不韋太生氣了,氣到怒火滔天,氣到連平日裏拿捏著不肯放下的姿態,裝模作樣的風度都不顧。

滿口氣話,說的也是實話,真實到讓趙維楨心驚。

他是向她討要局面,不是因為趙維楨在朝堂上打擊他,與他針鋒相對。

而是呂不韋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趙維楨不需要他。

並非趙維楨依靠呂不韋,而是趙維楨選擇了呂不韋。

這樣的失控感,使得呂不韋撕破了臉面。

終於摸清楚對方情緒的趙維楨,徹底地平靜下來。

她的自控散去,眼底的困惑直接展現在呂不韋面前。趙維楨輕輕地開口:“你在向我求真情。”

呂不韋:“……”

輕飄飄一句話,卻讓呂不韋愣在原地。

他怔了怔,而後如孩童般歪了歪頭。

“我向我的妻求真情。”呂不韋反問:“錯了嗎?”

沒錯啊。

到底是夫妻,他們甚至都有了孩子,理論上來講擁有感情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趙維楨沒想到,這話會由呂不韋說出。

他可是呂不韋啊。

助長她野心勃勃,支持她站上前所未有的高度,一個不擇手段、不憚置喙的政治家,卻要趙維楨愛他。

是因為他有真情,還是因為巨獸本性貪婪,它什麽都想要?

趙維楨分不清楚,也問不出口。

詭異的沉默於床()笫之間蔓延開來。趙維楨的沉默仿佛進一步觸怒了呂不韋,又好像是讓他徹底歇了火。

呂不韋意味不明地哼笑幾聲,一如毫無征兆地攻城掠地,他又沒有預兆地突然起身,放開了趙維楨。

“沒意思。”

抱怨出口的男人幾乎像個孩子。

他頓感無趣,翻身下床。

呂不韋伸手解開頭頂發冠,墨一般的烏發傾瀉而下。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去哪?”趙維楨問。

“洗沐。”呂不韋頭也不回。

再出言時,他的聲線已經恢復如常。

但呂不韋背對著她,趙維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平靜下來。

怪物縮了回去嗎?

倘若呂不韋就朝堂之事發難,趙維楨有千萬句道理等待與之爭論。可他一番怒火落在了非理智所及的地方,實在是讓趙維楨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