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一二零(第2/3頁)

李斯一怔。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

他話出一半,戛然而止。

這就是韓非的答案。

秦也容不下公子非與李斯,並非秦廷不足以讓二人同時施展抱負,是二人之間,秦只需要一個。

李斯很聰明,當年在荀卿門下時,先生就稱贊過他。說李斯想事情總比其他同窗快一些,別人想一步,他能想三步。

可韓非比他更聰明。

尋常人想一步之後的事情,韓非能想到秦統一六國之後。

如果秦國只需要二人其中之一,李斯更希望這個人是自己。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也不憚於送友人一程。

“你……”

這個關頭,李斯卻格外的平靜。許是他與韓非彼此知根知底,哪怕是被揭露了真實心理,李斯也沒有任何內疚和慚愧的情緒。

他甚至有些了然和驕傲:韓非當然能摸透他的想法,他們同窗友情並不作假。

“你亦可以反過來除掉我。”李斯坦誠說:“若能死在公子手中,我服。”

“我不願。”韓非淡淡道。

為什麽不願?

究竟是為什麽?

李斯就是想不通。

他知道韓非有時候是想得太明白了,看到了結局,不願意行徒勞之事反而陷入虛無。只是當情況真的發生時,李斯仍然是無法完全理解韓非的思路。

越是不明白,就越讓他清晰的認知到二人之間的差距。

甚至是當秦王政明確展現出韓非不用則殺之的觀點時,李斯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

韓非不爭,所以他不戰而勝。

“秦王知曉你為大才,”李斯說,“若不為秦用,也不得留給他國用。你當真如此選?”

“你為,為秦臣,”韓非答非所問,“事秦王,如此行事理所……應當。”

“我所作所為,事事如公子所願。”李斯說。

韓非認為國君應擁有絕對的權力,認為臣子應做國君的手腳、做工具,完全為國君利用。李斯做到了,而且他自詡做的很好。

昔日的同窗,當今都說李斯、公子非雖為荀卿門生,但貫徹的是法家之道。

可李斯覺得他不是。

他走的是國君之道。事秦王,因而秦王想要什麽,他就給什麽。

李斯本以為韓非是要贊許他的。

但韓非卻搖了搖頭。

“別做太絕,”韓非輕聲說,“留個後路。”

李斯闔了闔眼。

這不是出於理念,而是出於對友人的叮囑。李斯很明白,韓非下筆極其偏激絕情,他恪守理念、近乎嚴苛,在他的觀念中幾乎尋覓不到任何關乎於人性的存在。

但他終究是個人。

因而想要報韓王之恩,因而不願看同窗走上絕路。

“我知道了。”李斯的臉上依舊維持著平板無波的神態。

他揮了揮手,一並跟來的宦官才後一步步入書房。

老宦官低著頭,手中穩穩捧著一尊華美的酒器。

“秦王賜你的酒。”李斯說:“他命我看你喝下去。”

韓非失笑出聲。

連公子非的笑聲都一如既往,好似他們不在鹹陽,不在秦國,仍然身處簡單的學堂。直至宦官將酒器送到面前來,韓非才止住笑聲。

他拿起酒杯,靜等宦官倒酒。

清冽的液體於杯中搖曳,韓非湊近一嗅,濃郁酒香撲鼻而來。

“秦酒濃厚,”他感嘆道,“確為好酒。”

李斯到底沒忍住,撇開了頭。

他手中仍然捏著韓非的上書,李斯的表情不變,手卻是死死地捏緊了紙張,直至手背、指節的青筋分明可見。

韓非舉起酒器——

就在李斯屏住呼吸的那一刻,嘈雜的腳步聲破門而入。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韓非一驚,擡起頭來。李斯同樣循聲看過去,觸及到熟悉的面孔。

呂府的管事魏盛帶兵站定,他掃了一圈室內,視線停留在韓非手中的酒器上,挑了挑眉。

“相國有命,既韓國投降,在韓使臣、質子一律收往的大牢關押。”魏盛道:“一切等韓王入秦之後再說。”

說完,他向韓非行禮,而後一擡手:“公子,我不動手,您自己請。”

韓非這才放下酒器。

“謝相國。”韓非說。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僵硬在原地的李斯,而後怎麽把酒器拿起來的,又怎麽風度翩翩地放了回去。

之後韓非邁開步子,與李斯擦肩而過。

魏盛待其走後,再向李斯行禮告退。

直至所有人都離去,偌大的室內空空蕩蕩,只余李斯一人。他猛然回神,繃到最後一刻的心弦徹底放松。李斯頓覺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太好了。

還是太糟了?

他也不知此時的心情究竟是慶幸還是遺憾。

…………

……

同一時間,呂府。

不管驛館究竟如何劍拔弩張、沉重冰冷,呂不韋的府上依舊一片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