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一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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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戰死,之後趙國再無抵抗秦軍的余力。

王翦將軍僅用了兩個月就攻破邯鄲,誅殺趙王偃與相國郭開。

秦軍於趙國設立邯鄲郡,並且在井陘立了李牧將軍的石碑與靈位,又將為趙王偃發配到邊遠地區的前太子春平侯接了回來。

與韓國的情況近似,前太子春平侯保留了侯位,但名義上的職位卻為郡守。

就算這郡守也不過是虛名,秦國在趙設立了督軍一職,真正的實權掌握在了秦人手中。

是夜,鹹陽呂府。

一切塵埃落定。趙維楨白日上朝,下午又與秦王政私談,回家時已是晚上。

她取了一壺蒸酒來到院子裏。正值月十五,頭頂的月亮明亮如晝,映照至夜幕漆黑如一塊平整的布。趙維楨在樹下的長案前正襟危坐,將壺中清冽美酒緩緩倒入酒器。

但趙維楨一口沒喝。

正對著邯鄲的方向,她將杯中酒潑灑出去。

“第一杯,送阿父。”趙維楨低語。

趙梁人葬在鹹陽,但趙維楨將靈位與隨身衣物送去了邯鄲。父親是趙國人,他的家族在邯鄲,親朋好友都在邯鄲。

趙維楨是不信鬼神的,可這個時代的人都信。

假設真有鬼神,趙維楨還是希望父親能和自己的舊友團聚,在地下好生過日子。

“第二杯,送李牧將軍。”

又是一杯酒,液體潑灑至半空,折射出斑駁月光,而後光速落地。

李牧戰死的消息傳來時,趙維楨一點都不意外。

她沒有悲痛,甚至有些釋懷——歷史上的李牧,因拒絕趙王偃的調令,為奸人所害,設計誘殺。

文死諫、武死戰,他征戰一輩子,最後死在戰場上,這對一名兵卒來說是榮耀。

李牧以死捍衛了自己的尊嚴與志向,總比歷史記載中死於朝堂鬥爭要好得多。

何況,趙維楨相信李牧也很清楚自己會有怎樣的結局。

她勸過了。第一次盛情相邀,第二次恨不得要把未來之事攤開到台面上。李牧心中很明白,他知曉自己的抉擇會導致什麽後果。

所以即使得知消息後,趙維楨有些難過,可更多的是敬佩與唏噓。

若非如此,李牧也不會成為名垂青史的李牧。

“第三杯……”

趙維楨這才把酒器送到了嘴邊。

她輕輕抿了抿,沒有急著喝,而是緩緩擡頭。

頭頂的月亮圓且明亮,不管戰場上風雲變幻,不管朝堂上居心叵測。有人出生,有人死,國盛國滅、時過境遷,這一抹月亮永遠不變。

在先秦看,它是這幅模樣;在二十一世紀看,它仍然相同。

一時間,趙維楨感慨萬分。

她慢慢地將酒器中的蒸酒飲盡,剛剛落杯,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趙維楨稍稍側頭,還沒看得清來人,呂不韋就已經從身後擁住了她。

這麽多年了,僅聽腳步,趙維楨都能分辨出他的聲音來。

“維楨也飲酒了?”呂不韋低語。

趙維楨轉過頭,看向呂不韋。

男人微微垂著眼眸,平日裏清亮的眼睛,此時鍍上一層淡淡的霧氣。他的身上也有淡淡的酒味,加之語氣中揮散不去的慵懶,多少顯得醉意朦朧。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室外直接抱住她的。

“你喝了多少?”趙維楨問。

“沒多少。”

挺稀罕的。趙維楨心想,這天底下還有誰敢灌呂不韋的酒啊?他可是堂堂秦國相國,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維楨今日飲酒……”

呂不韋側了側頭,他的唇線堪堪蹭過趙維楨的鬢發:“是為人啊,還是為國?”

趙維楨失笑出聲。

“你呢?”她問:“是為人,還是為國?”

“都有。”呂不韋不假思索。

他輕輕擡臂,骨節分明的手指蹭過趙維楨的臉側,帶著薄薄一層繭子的指腹最終停留在她柔軟的下唇上。呂不韋輕輕按了按,沾了些她沒來得及擦去的蒸酒,而後送到了自己口中。

“果然,”呂不韋笑道,“維楨喜歡往酒中加蜂蜜呢。”

趙維楨沒說話。

她靜靜地看著他,直至呂不韋刻意擺出的笑容隱去半分:“我得謝維楨。”

“謝什麽?”

“不韋主張行間,害死李牧,維楨沒有追究。”呂不韋啞聲道。

趙維楨嗤了一聲,卻沒有笑。

“不是你害死了李牧。”她的語氣在夜空中很冷:“是趙王害死了李牧。”

普天之下,用離間計算計旁人之事數不勝數,連呂不韋都險些中了燕國的陷阱。可究竟成不成,不是還得看當事人怎麽想麽?

燕國想用河間十城離間秦王與呂不韋,呂不韋尚且一加提醒就能回過味來,趙王為何就辦不到?

趙國上下,本就是個大篩子,漏洞這麽多,也不怪秦國想再去捅幾個窟窿。

“至少他是戰死的,死得其所。”趙維楨平靜道:“國與國之間容不得個人恩情,王上即位以來,秦國屢屢行反間計,不見得要為李牧網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