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一四一

141

公元前237年末,大梁城破,秦滅魏國。

同年,秦國發兵二十萬攻楚。時值楚國公子負芻誅殺楚哀王,謀逆自立,大兵壓境時,內廷人員缺失、應接不暇。

秦軍輕而易舉地攻入境內,俘虜楚王負芻,在楚地設立九江、長沙郡。

公子啟聞風逃亡,秦軍仍在楚地搜尋中。

從發兵到滅國,不過一年的時間。

與此同時,大批的楚國士子趁著入冬之前湧入秦國。

如今秦、齊兩國徹底接壤,齊國仍然按兵不動,但凡是有點眼光的人都知道秦國一統乃大勢所趨。不僅是楚國,原中原各國的公卿、策士乃至商人劍客,上至貴族、下至三教九流,也是紛紛來到鹹陽,想借著秦國的東風撈一筆好處。

而想要站穩腳跟,就得有路數。

尋常士子無法靠近章台宮的台階,卻能敲響相國府的門磚。

拜山頭這回事,放在列國屢見不鮮。

只是趙維楨是不見的,厚著臉皮來的人多了,索性她幹脆稱病不出門,更不往食肆去了。

於是余下的人則紛紛轉向了秦相國本人。

這般情況,自然也影響到了鹹陽本土的士族公卿們。

轉日上朝,便有臣工站出來說,近日來鹹陽的門客過多,提議驅逐閑雜人等。

“臣以為不可。”

李斯當即出言反對:“昔年孝公頒布求賢令,列國賢能奔赴秦國,方有今日之強盛。自商君起,秦廷上的能臣既有他國貴族,也有中原寒門。而投奔秦國的士子們,既是為謀出路,亦是欲為秦效力。如此驅趕,豈不是白白寒了天下人的心?倘若真有賢能,也是一並被清掃出門了。”

此話落地,秦廷議論紛紛。

“話雖如此,但也不可放任鹹陽生亂。”站出來一名嬴姓公子反對:“時下正值秦國關鍵,暫時驅趕,未嘗不可。”

“既有能力驅趕,就無能力約束麽?”

李斯不卑不亢地出言辯駁:“秦國的條例法律,也不是放置在高台做擺設的。再者,比起士子,臣倒是以為,在座列位也該警醒一下自己的行為。”

嬴姓公子皺起眉頭:“李斯,你什麽意思?”

李斯雙手抄進袖子裏,神情淡然:“如公子所言,秦國正處關鍵時刻。眼前的情狀,與過往之時大為不同。如今收納門客、拉攏派別,生出養士用士的野心,不得不稱一句居心叵測。”

此言一處,朝堂頓時議論紛紛。

明裏暗裏的視線幾乎是立刻轉向了文臣排頭的秦相國。

呂不韋猛然側首:“李卿何來此言?”

“並非有所針對,”李斯回應,“相國不必驚慌。”

“……”

呂不韋一雙黝黑眼眸閃了閃。

再給李斯三個膽子,他也不會貿然站出來攻訐呂不韋——不是不敢,而是沒必要。

他收納門客也好,開府養士也好,和他李斯有什麽幹系?

今日李斯站出來,只可能是……

呂不韋並沒有展現出氣惱、警惕或者戒備,男人溫和謙遜的面孔微微動了動,而後他的下一個反應則是向前看。

王座之上的秦王巋然不動。

待到議論聲漸漸變小,而後消失,秦廷之上重歸沉默,秦王政才仿佛一尊沒有任何感情的石像般淡淡出言:“攻齊之事,列位可有意見?”

就好像剛剛的討論不復存在般。

王座之下的臣工即刻心領神會,略過這個話題,轉而把目標對準齊國。

朝會上很難討論出什麽,待到諸位臣工散去,呂不韋留了下來。

他來到章台宮的偏殿,等候片刻,便有侍人出門迎接。

秦王政已然摘下冕旒,但未更換朝服。

“相國。”青年國君轉身:“陪寡人出去走走吧。”

“是。”

呂不韋不假思索應下:“殿外寒冷,還請王上披上外袍。”

時值深冬,昨夜鹹陽剛剛下了雪。章台宮的侍人大清早忙碌,將厚厚積雪從主幹道上清掃幹凈,可屋檐上、空地處仍然堆積了厚重白雪。

秦王政走在前方,觸及到滿天滿地的白,一聲感慨:“積雪利田,轉春又會是豐收一年。”

“是好事。”呂不韋附和道。

君臣二人,屹立在寒風當中,玄色朝服赫然是一道清晰的風景線。

“相國如何看待攻齊一事?”秦王問:“今日朝會,臣工多有意見。寡人聽著,似是不少公卿都主張離間、勸降,這是相國一貫的主張。”

言下之意即是:呂不韋也是應該支持勸降的。

然而當事人卻是一哂。

“說實話,王上,”他噙著淡淡笑意,溫聲出言,“到了這時候,打也好,勸也好,還有什麽分別?”

主張義戰,不屠城、不斬首,不傷及平民,是為了給秦國累積名聲和資本。

可如今,只剩下一個齊國了,各國的士子紛紛投秦而非投齊,足以證明呂不韋的堅持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