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那年元夕(第2/3頁)

他每次都答:“不累。”

真的不累。和追逐陪伴在對方身後的滿足和喜悅相比,一點點累和苦又算的了什麽呢?

甚至人生早些年經歷的所有苦痛和不公都有了解釋,似乎只有熬過了這些磨難,他才有機會遇見那個生命裏最獨特最重要的人。

多年過去,他終於徹底長成,身量比沈不渡還要高上半頭,修為也登上了天榜,令所有人再也不敢小覷。人們提到天涯滄海門的沈掌門時,往往也會提起他那個天賦卓絕的大徒弟,每次聽到這兩個名字並列排在一起,都能讓他心中升起一股隱秘的、不足為外人道的欣喜。

他曾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直到那個元夕節的到來。

兩個師弟前幾日外出執行任務,不在門派裏。沈不渡前一天曾和他約好元夕那天一同出去玩,晚上再去芙蓉街上看花燈。

他喜不自勝,立即答應。可元夕當天,沈不渡卻臨時有急事外出,走前對他說,晚上會盡量趕回來陪他看燈,若是回的太晚來不及上街,就去孤影峰上看,那裏視野好,所有美景都能一覽無余。

他並未失望,依舊點頭說好。對他而言在哪看燈都不重要,能和那個人一起度過那個節日,已經是他不敢妄想的意外之喜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銀裝裹滿大地,樹椏上掛著晶瑩剔透的冰淩,門派裏分外熱鬧,年紀小的弟子互相追逐著跑來跑去,用凍的粉紅的小手團雪球打雪仗,歡快的嬉笑聲陣陣飄揚在落滿白雪的大地上。

他的臉上也罕見的帶了些笑容,方過午時就到了孤影峰,尋了一處小亭子坐下等,心情除了期待,居然還有一絲絲只有自己知道的緊張。

他等了一個時辰,起身離開孤影峰,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件厚厚的大氅,端坐下來繼續等。

又過了一個時辰,他再次離開,回來時帶了一壺上好的梨花白,還有幾盒各式各樣的小點心,把亭子裏的石桌堆的滿滿當當。

半個時辰後,他第三次跑下去又跑回來,這回是從幾個小弟子手裏要了幾盞漂亮的花燈,拿回來裝飾在亭子的四角,心想萬一師父回來的太晚,也不至於沒燈可看。

做完一切,他看著裝飾的流光溢彩喜氣洋洋的小亭子,再看看亭子裏擺的滿滿當當的東西,一下子又變得猶豫踟躕起來。

會不會弄的太繁瑣隆重了些?

師父回來看到這些東西,會不會笑他,又會不會……猜到什麽?

他有些忐忑,起身想去摘下那些花燈,可糾結半晌,還是收回了手。

天色漸漸暗下來,天空中又飄飄灑灑的落起了大雪,每一片都好大好大,落在臉上泛起一片冰涼。

從小亭子裏能遙遙看見山下芙蓉街的熱鬧繁華,金紅色的燈光明滅閃爍,似乎僅僅是看著,就能體會到置身其中的溫暖。

師父說的不錯,這裏的視野果真是最好的。

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沈不渡可能快回來了,他第三次起身拿起那壺梨花白,想去用溫水重新溫一遍。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變故發生了——

他的心跳突然急劇加速,眼前變的模糊不清,渾身肌膚滾燙發熱,體內有什麽被壓抑已久的東西漸漸復蘇,繼而沸騰燃燒,咆哮著要沖破牢籠和禁錮——

彼時他不知道,沖破封印的正是魔血,以及天魔的身份。

他直覺不妙,立刻試圖用清魄訣進行壓制,可以往用來壓制煞氣的清魄訣此時卻完全失效了,看不見的濃重黑氣迅速侵染上他的靈台,漆黑的瞳孔逐漸現出詭異的血紅,腦中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在驅使著他,只有一個字:殺——!

他的意志和自控力向來堅定,可此時不知是受禁錮已久的魔血反噬,還是有什麽其他原因,他竟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青筋暴起的右手猛然發力,捏碎了那瓶溫涼的梨花白。

酒香四溢,清冽的酒液和破碎的白瓷一同砸落進雪白的地面裏。他抽出腰間的飲光劍,一步步離開了掛滿紅彤彤蓮花燈的小亭子,向寒風呼嘯的孤影峰口走去。

幾個時辰前,他有多期待沈不渡的身影出現在這裏,如今他就有驚懼絕望的期待對方再也不要出現。

可惜,他的師父從不會對他失約。

後面的情形,曾千百次出現在他的噩夢裏。他看見沈不渡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看見對方以手掩唇不住的輕輕咳嗽。他想把那件溫暖厚重的大氅披在對方身上,想側身為他擋住峰口的寒風,急切的詢問他怎麽了;可事實上他唯一做到的,是將手中的飲光劍朝著沈不渡的心臟刺去。

他真的拼盡了全力,用盡了所有意志同那魔血與惡念對抗,可最終劍尖還是刺進去了,只是稍稍避開了心臟的部位,穿進了那人的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