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妹妹在酒裏放的是什麽?”◎

月洞門外凝冬朦朧應聲。

足音隨之響起, 是凝冬小跑著從園外進來。

“姑娘有何吩咐?”她笑著問道。

“帶我去浴房裏洗沐吧。”折枝輕垂下眼去,遮住了眸底的情緒。“我想見大人。”

凝冬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 面上滿是喜色。忙連連點頭應聲:“奴婢這便去。姑娘略等。”

說罷,她快步往前院而去。

大抵一盞茶的時辰,凝冬再回到湖心亭的時候,手裏已拿著那枚金鑰匙。

她一壁開著籠上的金鎖, 一壁笑道:“大人讓奴婢先帶您去洗沐,他隨後便來。”

隨著‘哢噠’一聲輕響, 金鎖打開。籠門自外開啟。

折枝理了理自己睡得有些發皺的衣裙,輕輕擡步,走出金籠。

籠外正值破曉,天色冥冥,凝冬便挑著一盞風燈為她引路。

偏園離府中的浴房並不算近, 待兩人行至浴房跟前時, 已是天光初透。

凝冬便將風燈裏的紅燭吹了, 擱至一旁, 笑著對折枝道:“奴婢來時已與映霜支會過此事,此刻浴水應當已備好, 姑娘直接洗沐便是。”

“奴婢去替姑娘拿衣裳過來。”

折枝輕應了一聲,將槅扇推開, 獨自繞過屏風。

如凝冬所言, 浴房裏洗沐用的物件已盡數備妥。

寬敞的黃花梨浴桶中,浴水是恰到好處的溫熱, 面上灑了一層新采的芍藥花瓣, 隨著水波浮沉不定。

折枝將身上的春衫褪下, 放在春凳上。踏著腳凳邁過桶沿, 將自己沉入浴水之中。

水面隨之上湧,拂過她的脖頸,停在下頜處,微微漾動,是水波特有的溫柔的觸感。

折枝徐徐將身子伏在桶壁上,羽睫低垂,杏花眸裏似也籠上一層朦朧的水煙。

她想著夢境中的情形,從浴水裏拿起了幾片芍藥花瓣,放在指尖反復碾轉著。

她隱隱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只是太過離奇,以致於她直至如今都不敢置信。

想求證,卻又不知該向誰求證。

先生——

先生刻意隱瞞了她母親的姓氏,無論出自什麽目的,是怕她得知真相後終日惶惶不安也好,是希望她從此放下過去,平靜生活下去也罷,大抵都是不願她從母親的姓氏裏窺見端倪。

謝鈺——

謝鈺答應過她,在她的生辰之時,便會將身世如實相告。

可若當真如夢見中所見,是謝鈺殺了謝錚與姜氏,他又豈會如實相告?

嬌嫩的芍藥花瓣在心緒浮沉間被她碾碎,滲出鮮艷的花枝,像是夢境中流淌一地的鮮血。

折枝這才似清醒過來,慌忙將花瓣丟了,低下頭去一遍一遍地在浴水裏搓洗著指尖,心緒紊亂。

謝鈺厭惡她的母親,她能夠理解。可謝錚卻是他的生父,謝鈺當真會做出弑父這樣的事來嗎?

且,他曾一次又一次的與她提起。

她的雙親,並非是死在他的手中。

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她的雙親曾經欠過他什麽,但是他可以忘卻,不再記恨。

折枝咬唇,緊緊闔上了雙眼。

若是夢境為真,又何來的相欠,何來的寬恕?

除非這一切皆是假,謝鈺從回到桑府的第一日起,便在處心積慮地騙她。

一直在騙她。

遠處的槅扇輕微一響,打斷了折枝的思緒。

屏風外隨之傳來凝冬的嗓音:“大人讓奴婢給姑娘送新做的衣裳過來。奴婢替您放在春凳上。”

折枝略微停下了動作,垂眼沉默稍頃,終是啟唇道:“凝冬,你替我去拿一壺酒來。”

“姑娘想要什麽酒?”凝冬問道。

折枝從浴桶裏站起身來,隔著屏風行至春凳前,從換下的衣衫上拿出那只小紙包來握緊,心不在焉地答道:“府裏有什麽,便拿什麽吧。”

凝冬應聲退下。

折枝聽見足音漸遠,握著小紙包的指尖愈發收緊,直至紙面上都被滴落的水珠濡濕一片。

她終於松手,將紙包放到一旁,垂眼以布巾拭去了身上殘留的水珠,又從春凳上拿了換洗的衣裳過來,陸續往身上穿去。

她動作輕柔地穿好了貼身的衣物,去拿襕裙與外裳時,指尖卻是微微一頓,杏花眸裏隨之流轉過訝然。

隨著疊放在紫檀木托盤裏衣物被一一取走,她終於看見了藏在衣物底下那方華美雲肩。

鮫綃為面,每方雲垂上皆以彩錦繡制四合如意雲紋與纏枝花紋樣,二十七道長穗垂落,下懸拇指大的光潤南珠,搖曳間似有星河流轉,如嫁衣般盛重。

折枝的指尖停留在象征吉祥如意的雲紋上,羽睫緩緩垂落。

這便是初見時,謝鈺繪在仕女圖上的雲肩,她只在畫上見過兩次,因華美隆重而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卻不曾想,卻偏偏是在今日,由謝鈺差人送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