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延光一年十月廿三,南黎大將軍裴南亭自絕於天牢。

時值太子謝繁青才將刑部尚書李成元下獄,並在其家中查出貪墨的幾百萬兩白銀。

“殿下,殿下!臣冤枉啊!您就是借臣一百個膽子,臣也不敢假傳榮祿皇帝聖旨,陷害裴將軍啊!”

李成元在獄中哭天搶地,瞧見那身著紫棠錦衣的少年一撩衣擺坐在椅子上,喊冤之聲便越發淒厲。

“鳳尾坡幸存將士十三人,皆指證崇寧軍中守備何廣平攜榮祿皇帝聖旨,逼大將軍裴南亭臨時撤出部分崇寧軍至鳳尾坡,致使十萬將士落入北魏圈套慘死……而大理寺派去的人在何廣平處搜出你與他的通信,此後他的證詞也證實了何廣平早前便與你有所聯系,榮祿三年時,你曾收受他千兩白銀,以及一幅曾若山的閑居圖,若非是你手眼通天,他何廣平何至於平步青雲,成了崇寧軍中守備?”

徐允嘉立在謝緲身側,字字鏗鏘。

李成元神情一滯,何廣平是他的同鄉,小皇帝在位時,他的確收了何廣平的銀子。還有那幅前朝曾若山的閑居圖,隨後他便為其疏通關系,令其一入崇寧軍,便做了守備一職。

“殿下明鑒!還請殿下明鑒啊!臣雖與何廣平有所往來,但臣絕對沒有假傳聖旨,與何廣平合謀害崇寧軍啊!”李成元渾身是傷,他這多年來與堂兄李適成一起享盡富貴,受盡奉承,何時受過此等刑罰?此刻只瞧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摘下腰間的白玉劍柄,刹那間那纖薄的劍刃抽出,他便連忙喊冤,“臣要與何廣平對質!當面對質!”

“何廣平自知事情敗露,已於昨夜,在牢內畏罪自殺。”

徐允嘉語氣平淡地補充。

李成元大驚,如今何廣平離奇死亡,那些不知從哪兒鉆出來的鳳尾坡崇寧軍十萬人中的十三個活口句句證詞皆指向他。

“李大人,怎麽忽然不說話了?”謝緲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去,這陰冷的牢獄裏,燃燒的火光跳躍,照見他那張眼眉帶笑的面龐,語帶譏諷,“不是要我明鑒嗎?”

如此近距離地望見這位太子殿下那一雙笑眼,李成元一霎汗毛倒豎,陰森寒意順著脊骨爬上來,他嘴唇抖動著,半晌才艱難開口,“殿下……是早就想好這一步了麽?”

是在竇海芳上奏之前嗎?

是在那之前,就將他查了個底兒掉,否則怎麽能這般真真假假的,將他與何廣平之間的事牽連進更大的陰謀中去?

若此事太子都能查得到……那麽戚家呢?

李成元心中駭然。

怪不得,怪不得他之前要將戚家那孤女認作義女時,太子會是那樣的反應……

那時他還以為,是太子性子乖戾,故意與陛下為難。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這件事,你那堂兄可有份?”

謝緲不但不答他,反將劍刃輕抵李成元的脖頸,慢悠悠地問道。

劍刃冰冷,極為鋒利的棱角輕易劃破李成元的皮肉,他甚至不敢看眼前這少年的一雙眼睛,渾身抖如篩糠,但聽少年提及李適成,他仿佛終於窺見隱秘的一角,忽然恍悟那位坐在龍椅上,言他們李氏兄弟有從龍之功的帝王最真實的打算。

“萬般過錯,皆是我李成元一人所為,”

李成元面如死灰,垂下頭,憋紅一雙渾濁的眼睛,幾乎是從齒縫裏吐露出一句話來,“我堂兄李適成……不知情。”

謝緲面上的笑意收斂,指骨用力的刹那,劍鋒刺入李成元的肩胛骨,慘叫聲有些刺耳,他冷眼看著這老東西猙獰狼狽的面容,嗓音輕緩,“李氏兄弟,真是好得很。”

抽出劍刃,殷紅的血珠順著劍鋒滴落下來,謝緲轉過身往外走去時,徐允嘉便立即命韓章帶著認罪書上前,沾了血的印泥按在李成元的指腹,接著便在紙上留下一道紅痕。

戚寸心一早便去了九重樓,直至黃昏時分未在紫垣河畔等到謝緲時,她才聽趕來的掌事宮女柳絮說,太傅裴寄清的親子,南黎榮威大將軍裴南亭今晨自絕於天牢之內。

那是謝緲的表兄。

而大理寺遣人捉拿了刑部尚書李成元,此時謝緲正在天牢之中審問,戚寸心聽了,當即便決定先回東宮等他回來,再去裴府探望裴寄清。

想起那一身文雅氣度的老人,總是孤零零地立在院中修剪那常年油綠的松枝,戚寸心也不忍去想,這突然而至的喪子之痛,會帶給他怎樣巨大的打擊。

走入朱紅宮巷時,戚寸心忽聽身後有一道聲音傳來。

她回過頭,正瞧見那身著黛藍錦衣的青年不知何時已立在不遠處,他身後跟著幾名宮娥太監,或見她回過頭看向他,他便朝她笑了笑,又走近幾步。

戚寸心認得他的臉,是之前在宮外長街上,奉旨來尋謝緲的二皇子謝詹澤,於是她輕輕頷首,喚了聲:“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