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徐山嵐與徐山霽走上這看台時,便已被那底下血腥直觀的一幕給震得說不出話。

鼻間滿嗅濃厚的血腥味,徐山霽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便忍不住扶著一旁的木柱幹嘔。

底下沒了聲息的男人被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擡了出去,那只老虎被幾個馴獸的男人用鐵鏈鎖住脖子往後猛拽,同時一人將半桶的藥湯灌進它沾滿鮮血的嘴裏。

那也許是麻沸散吧。

狂躁的老虎慢慢安靜下來,它的脖頸被鐵鏈束縛,四肢被戴滿鐐銬,躺在籠子裏發出的聲音渾濁,一雙眼睛逐漸失焦。

它也許就是戚寸心第一次進彩戲園時想見而始終未能得見的那只老虎吧?不知何時起,它不再同馴養它的主人一起在樓上表演,而是被送入黑漆漆的地下。

他們也許是嫌它是被人養大的,早失去了山野裏山中之王的血性,所以才會在事前喂給它足以令其發狂的藥,等它發了瘋一般地咬死人,再灌給它半桶熬煮出來的麻沸散,讓它安靜,讓它睡去,讓它重新變回那個溫馴的大貓。

戚寸心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看到的這一幕到底有多荒誕,多惡心,她看著看著,在此間光怪陸離的各種交織的光影裏,她瞧見隔壁有一只手扔下去一塊金元寶,正砸在被一群人搬出鐵籠的那只老虎身上。

可它無知無覺,蜷縮得像只小貓。

戚寸心看著那一錠滾落在地上的金元寶,恍惚間,竟覺得那金燦燦的顏色好像都沾著血。

有人的血,也有它的。

“我不該來的……”

她的耳畔忽然傳來徐山嵐的聲音,猶如失魂地呢喃。

下一瞬,被她捂住眼睛的紅衣少年修長的手指輕扣她的手腕,他和她腕上的鈴鐺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他按下她的手,展露出來的那樣一雙眼睛仍是平靜的,她瞧見他眼尾與鼻梁沾染的微紅痕跡,她才後知後覺地去看自己滿掌的朱砂。

他一言不發,只是朝她略微彎了彎唇角。

底下早已撤了鐵籠,身著彩衣的數名年輕女子赤足舞袖,於絲竹聲中,於腳下未幹的鮮血,於那地面散碎的金銀珠寶裏,衣裙翩翩。

怪誕的把戲,怪誕的場景,還有那些彼此不見真容的,怪誕的看客,構成了這彩戲園地下最為可怕的熱鬧。

“枯夏姑娘。”

後頭的山石甬道裏傳來賈忠的聲音。

戚寸心回頭,便見那老者滿臉含笑地過來,將那張她才按過掌印簽下名姓的認罪書送到她的面前,又對她道:“方才老朽沒細看,你挑揀的這份於你不大合適,你既沒到過新絡,又怎麽可能在那兒犯什麽事?”

“反正死的你們都能說成活的,”戚寸心的臉色仍然有些不好,即便底下絲竹聲聲,仿佛方才那血腥的一幕不過是錯覺,“賈管事何必在意?”

“死的也要多下些功夫它才能變成活的,枯夏姑娘身份特別,這是專為枯夏姑娘準備的。”那賈忠恭恭敬敬地將另一紙認罪書送到戚寸心的眼前。

枯夏擁有最大的商隊,在來往中原與西域的這條線上牽扯眾多,她所犯之罪只有與南黎皇族沾上點關系才能有在南黎被治罪的可能。

偷賣禁宮珍寶,再沒有比這樣更合適的罪責了。

“彩戲園的東家可真是手眼通天,若我在外透露出有關這裏的任何一個字,你們是不是真能找來皇宮裏的珍寶,坐實我的罪名?”

戚寸心審視著那認罪書上的字字句句。

“枯夏姑娘是西域到中原這條路上最大商隊的主人,只是老朽聽聞姑娘你只在冬夏兩季來南黎,而如今已是開春,姑娘怎麽此時來了?”

賈忠命人將朱砂與筆墨都放到了一旁的桌上,又滿面含笑地問道。

戚寸心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或見他微微頷首,她努力維持鎮定,“怎麽?連我什麽時候來南黎,你們東家也要管?”

“枯夏姑娘誤會了,只是我們東家聽說枯夏姑娘來了,便想同你談一筆生意。”賈忠微微躬身,“我們東家想買姑娘手裏的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聽聞西域有奇花名為冬絨,十六年結一果,渾圓如珠,光滑雪白,猶帶異香……枯夏姑娘手裏,正有這麽一顆。”

賈忠說道。

“我如今身在此地,這樁生意如何能做?”戚寸心定定地看著他。

賈忠擡眼,卻並看不清她面紗下的臉,他只是笑,“枯夏姑娘的商隊此時不正在月童的驛站裏麽?只要枯夏姑娘遞一張字條去,讓商隊的人帶著東西到那巷口不就成了?”

商隊在驛站?

戚寸心愣了一下。

她最開始冒名頂替枯夏的身份時,並沒有聽說商隊在月童城,那也就是說,他們是剛來的?

那枯夏呢?

她一時心亂如麻,卻察覺到身側的少年在無人注意的她的身後,他的指腹在她後腰寫下“答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