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戚寸心在他的懷裏,滿眼都是床頭那盞燈籠柱裏跳躍的火光。

她呆愣愣的,腦海裏仍是他羞怯的字句。

小瘋子不是沒有真心。

只是要他放下戒心,撕破偽裝,開口向一個人袒露心跡,這原本就是天方夜譚。

在這世上,他失去的,遠比他得到的要多得多。

所以他會欺騙,會試探,會患得患失,但偏偏不會表達。

可是她聽見了。

積雪壓得庭內枯枝倏忽一聲脆響,子意沾著凜冽風雪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來,“姑娘,東邊像是著火了!”

著火了?

戚寸心刹那回神,她從少年的懷抱裏掙脫,回過頭時,透過大開的窗欞,她遙遙一望,遠處的高檐之上跳躍著濃煙與火光。

戚寸心不由問,“那是哪兒?”

“九璋殿。”

少年的聲音離她很近,卻平添幾分縹緲。

“九璋殿?”戚寸心望向他,才要問些什麽,卻驟然撞見少年微彎的笑眼。

他在笑。

眼睛的弧度像月亮,蒼白的面容,微紅的眼眶,他猶如易碎的琉璃般,漂亮得令人心驚。

“這火……是誰放的?”她好像覺察出了些什麽。

“趙喜潤。”

戚寸心記得那趙喜潤便是朝中的左都禦史,也是晉王妃趙棲雁的父親,“既是晉王的嶽丈,他又為何會……”

“他終於想通了。”

少年淡色的唇輕啟,一雙眼睛輕睨著遠處那片越發盛大的火光。

“你為什麽要燒九璋殿?你父皇還在昏迷,要是他……”戚寸心望見少年冷淡的眉眼,聲音戛然而止。

“娘子,你以為他說是病重就真的無藥可醫了?”

少年嗤笑一聲,“他老謀深算,可沒那麽容易死。”

戚寸心滿眼驚詫,“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是裝的?”

她的思緒有些亂,又轉頭去望那片被烈焰灼燒的天幕,“如果他是裝的,你這麽做,便逼得他再不能置身事外,可萬一,他病重之事不是假的呢?”

事實上謝緲回宮被囚的這半月也不是沒有他自己的盤算,其中幾分真幾分假,他到今日得見這火光,心中便已經了然。

但此時,聽見戚寸心這樣問他,他的一雙眼睛仍是郁冷的,語氣也始終不帶絲毫溫度:“就是燒死了他,又有什麽可惜?”

他輕輕擡手,微涼的指腹輕擦她白皙柔軟的臉頰,“娘子,這裏太肮臟,太醜陋,連帶著他,一塊兒燒幹凈了,不好嗎?”

他的語氣輕緩,有種莫名的恍惚,明明內殿驟風香的味道已經散去無蹤,可此刻他的神情與語氣還是令她察覺出一絲的不對勁。

外頭添了刀劍相接的聲音,戚寸心下意識地轉頭,目光越過窗欞便見庭內湧入諸多禁軍,子意與子茹正與人打鬥。

那一身黛藍錦衣的青年面色陰沉走入月洞門來,他身邊的近侍快步上前,也不等宦官用鑰匙開鎖,便用手中的刀刃砍開,又一腳踢開殿門。

戚寸心見勢不對,也不猶豫,當即取出衣襟內的小竹筒來朝著窗欞打開,一簇花火在“噌”的一聲中迅速飛出,綻放於天際。

謝詹澤提著一柄劍已劈開珠簾,一顆顆的珠子散落在地,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戚寸心下意識地展臂擋在謝緲身前,“謝詹澤,你要做什麽?”

“本王還想問太子妃,你方才是在做什麽?”

謝詹澤面上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謝緲輕拍戚寸心的後背,像是無聲的安撫,隨即他又按下她的手臂,反將她護到身後,才迎上謝詹澤的目光,“父皇最是疼愛二哥,怎麽九璋殿都快燒成灰燼了,也不見二哥去看上一眼?”

“我還是小瞧了你。”

謝詹澤的一雙眼睛審視著那面容蒼白,透著冷感的少年,“我以為你見過彩戲園的鬥獸場,失了裴寄清這個唯一的依仗,受過雅罰的滋味,你就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可如今看來,原是你不惜以自身作餌,要我放松警惕。”

“可惜啊謝繁青。”

謝詹澤雙眼微眯,語氣危險,“我不管你在等誰,在打算什麽,只要你死了,你所想的一切都會落空。”

他猶似惋惜一般,“你倒不如死在北魏,何必回來這一遭,這樣你我兄弟之間也不會到今日這個地步。”

眼見謝詹澤步履越近,戚寸心慌忙去看窗外,子意與子茹皆已被人纏住,根脫不開身,她緊緊地攥住謝緲的衣角。

沉重的鐐銬壓得少年手腳沉重,縱是他一身武功,此時被這鐵索鐐銬壓制著,謝詹澤提劍而來,他很難躲閃得開。

情急之下,戚寸心便將手邊所有能夠得到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兒地扔出去,瓷器玉器碎裂的聲音清脆,卻終究擋不住謝詹澤越發靠近的劍刃。

忽然之間,少年擡手挽住鐵索迅速一蕩,謝詹澤後退幾步躲開,也是此時,戚寸心忽聽窗外傳來一道聲音:“小子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