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盛夏時節,在緹陽的大將軍宋憲大敗北魏敵軍,北魏將領殷長歲領著殘部狼狽逃至沃安境內,卻收到北魏丞相烏落宗德死於塗州的消息。

殷長歲悲憤之下,引頸而亡。

兩月前,南疆軍首領岑琦松化解了北魏大將軍吐奚渾身邊的副將聞汀的滅蠱之法,聞汀幾戰失利,而吐奚渾不顧聞汀勸阻,強令北魏漢人軍在松雲城一戰中打頭陣,這種將漢人推出去自相殘殺的行為,令南黎永寧侯徐天吉抓住了機會。

當年大黎被迫南遷時,有不少跟隨謝氏皇族南遷的將士和百姓與這些北魏漢人軍來自同一片故土。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少北魏漢人軍都是被強征來的,他們從未得到公正的對待,彼時一聽鄉音,一憶故土舊朝,便有不少人丟盔卸甲,失了鬥志。

幾萬漢人軍歸降南黎,這消息送到北魏便令皇帝呼延平措大為震怒,時逢北魏丞相烏落宗德正奉命鎮壓豐城由流民聚集而成的漢人起義軍,樞密院院使吾魯圖等人向呼延平措進了讒言,言烏落宗德以權謀私,他一生無子,要漢人與伊赫人擁有同等地位,實則是為了他的義子殷長歲鋪路,要殷長歲在朝堂站穩腳跟。

呼延平措盛怒之下,罷免烏落宗德,將其貶至塗州,並令在邊關的吐奚渾將聞汀處決。

六月初三,烏落宗德於塗州服毒自殺。

近來南黎幾戰告捷,士氣大增,無論是朝堂之上的臣子們亦或是南黎的百姓們,無不為之歡欣。

他們看到這位年輕的帝王正肩負著南黎收復失地的希望。

昨日還是艷陽高照,今晨卻落了些小雨,不知是不是戚寸心,謝緲與周靖豐等人去裴家墓園祭拜裴寄清的緣故。

柔軟雨絲拂面,像是久別的魂靈在無聲地問候。

徐允嘉朗聲將最近幾戰的捷報逐字逐句地讀給死去的人聽,裴湘與尤氏相扶著立在一旁,眼眶都有些泛酸。

“裴公,你可聽到了?”

周靖豐看著墓碑上深深鐫刻的字痕,“長此以往,何愁北魏蠻夷不能為我南黎所逐啊?”

裴寄清半生都在渴求以戰止戈,但他至死都未見過幾回南黎如今這般揚眉吐氣的強硬之姿。

周靖豐不由嘆了口氣,“你啊,若是那夜肯隨我離開,如今應當已與我在你府中手談喝酒了吧?”

裴寄清死的當夜,其實不只是謝敏朝的濯靈衛去見過他,周靖豐也不顧當年“絕不插手謝氏皇族之事”的諾言,想要搭救這個半生為政,垂垂老矣的舊友。

他要救這舊友,可舊友卻鐵了心,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埋葬鳳尾坡的真相。

他是親眼看著裴寄清服毒的。

時至今日,仍歷歷在目。

一時間,周靖豐的眼眶有些微熱,但他瞧了一眼挽起衣袖,正在後頭除雜草的戚寸心以及乖乖站在她身側,時不時伸手也掠下幾片草葉的少年天子,片刻後他又展露一個笑容來。

“今日是給你送好消息來的,我這把老骨頭,也懶得哭哭啼啼的。”說著,周靖豐將掛在腰間的酒葫蘆摘下來,微風吹得他月白的衣袖微蕩,他拔了壺塞,仰頭灌了自己半壺酒。

花白的胡須沾了些許酒液,也許是雨珠,他喟嘆一聲“好酒”,隨即笑著將剩下的半壺酒盡數灑在舊友的墓前。

葫蘆空了,他隨手一扔,瀟灑落拓。

墳墓周遭的雜草都除盡了,只余下頂端一朵被雨水拍打得搖搖晃晃的小花,它看起來精神抖擻,以柔軟的花瓣仰望著這片煙雨天光。

明亮暖黃的顏色,好似天生具有最為雋永的生命。

“緲緲,舅舅一定在看著我們呢。”戚寸心牽起身邊少年的手,望著那朵隨著雨珠微風而晃蕩的小花,“你做得這麽好,他一定很開心。”

少年是沉默的,但聽她的聲音,他的目光落在那顏色明亮絢麗的花朵之間,嫩綠的根莖草葉向他展露著鮮活的生機。

他微抿起唇,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

回宮的路上,馬車路過永寧侯府,戚寸心特地命徐允嘉停車,待子茹紅著臉向她謝了恩,轉頭跑下馬車時,戚寸心掀了簾子,一手撐著下巴往外瞧。

徐山霽就立在侯府大門前,時不時地往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裏張望著。

他終於看見子茹了,那雙眼睛亮起來,隨即便露出燦爛的笑臉。

戚寸心放下簾子來,和子意相視一笑。

謝緲近來政務繁重,常在禦書房見朝臣商議要事,南黎如今也算打了幾個大勝仗,而北魏最有機會令伊赫人與漢人共融相親,鞏固民心的丞相烏落宗德已死,這接下去的仗要怎麽打,要如何布局,這都是重中之重。

只是坐馬車回宮的這麽一會兒,他便靠在戚寸心肩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馬車入了宮門,在玉昆門停下之後,謝緲便要去禦書房見朝臣,繼續商議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