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夜,徐有冥在外間的矮幾前席地而坐,秉燭書寫教案。

明日便是他一年一度的講學之日,全宗門的弟子都關注著,徐有冥雖是劍修,於道法上同樣是宗門第一人,其它諸如符箓、丹藥、道器、陣法亦有涉獵,每一次他授課,門中未閉關、未出外歷練的弟子大多會去聽學,人總是最多的。

徐有冥其人雖冷淡,但於分內之事上,從來恪盡職守、一絲不苟。

樂無晏百無聊賴,坐一旁不時弄出些動靜來。

一時搗鼓燭台上的燈芯、聽著噼啪聲響,一時擺弄筆架上長長短短各樣的筆,一時又拿起鎮紙從這只手扔到那只手,再重復扔回來。

徐有冥只偶爾瞥他一眼,並不多言。

樂無晏大約還是覺得無趣,拿起徐有冥剛寫完的一張紙,上頭是幾個陣法示例,他隨意掃了一眼,撇嘴道:“你提的這些陣法也太淺顯了,這不隨便一看就能看出破解之道嗎,仙尊不是糊弄人吧?”

徐有冥目光落向他:“淺顯嗎?這些陣法大多出自地階以上的秘境或上古大能的遺跡裏,能破解之人境界至少在煉虛期以上,或是專攻陣修有所成者。”

樂無晏一哽:“是麽?哦,那就是我自以為是了。”

差一點就露餡了,樂無晏心下訕訕,將那張紙擱下。

這些陣法於他而言確實算不得什麽,他前生不但修為已達大乘期巔峰,在陣法這一塊更頗有心得,如今卻不能過於表現了,免得再惹人、尤其是惹面前這人懷疑。

“或許你於這方面有天賦,才覺得淺顯。”徐有冥卻道。

樂無晏扯了扯嘴角:“承仙尊吉言。”

徐有冥看著他欲言又止,稍一猶豫,到底沒再說下去,收回了視線。

樂無晏松了口氣,便覺沒了意思了,趴到矮幾上不動了。

身邊人溫聲提醒他:“若是想睡,進去裏間睡吧。”

樂無晏沒理人,哼都沒哼一聲,眼睫動了幾下,慢慢闔了眼。

片刻後,徐有冥擱下筆,垂眼望向他。

暖色燭光襯得樂無晏眼睫更濃、唇色愈紅,面部線條也仿佛更柔和幾分,如流光暖玉,恰到好處。

徐有冥從怔然中回神,撿起樂無晏隨手扔在榻上的大氅,幫他披到身上,再擡起手,手背小心翼翼地觸碰過他面頰。

樂無晏大約覺得有些癢了,於睡夢中擡手捉住他手指捏了一下,又松開。

徐有冥收回手,拇指腹輕輕摩挲過方才樂無晏捏住的地方。

斂回心神,他重新提起筆。

樂無晏沒有睡太久,腿腳酸麻時便受不住轉醒過來,哼哼唧唧地抱著腿往後仰,被身側徐有冥一伸手,扶住了。

另一只手搭上他小腿,樂無晏感受到熟悉的靈力入體,滯塞的經脈重歸通暢,舒服得腳指頭都蜷縮了起來。

“以後別這樣趴著睡了。”徐有冥松開手,叮囑他道。

樂無晏沒好意思說讓他再幫自己弄弄,踢了踢兩條小腿,再坐直身抻了抻脖子,順嘴問他:“仙尊還要寫多久啊?”

徐有冥:“你回屋去睡。”

樂無晏:“不要,我睡不著了。”

徐有冥想了想,再次擱了筆:“走吧。”

樂無晏一愣:“去哪?”

徐有冥已站起身:“既睡不著,便去外邊走走。”

自小屋出去,往峰頂走了一段,再轉向另一個方向。

他們去的地方,是宿宵峰的另一面。

除了第一次在這邊峰頂的祭台上舉辦結契大典,樂無晏再未來過這裏。

山腰處有一片開闊的草場,潺潺水流穿中而過,在月色下泛著盈盈波光。

並肩在水邊坐下,徐有冥撿了些枯枝來,生了個火堆。

樂無晏裹緊身上大氅,這邊的風好像更大一些,景致倒是不錯,夜幕低垂,擡頭便可見繁星漫天,仿佛觸手可摘。

“這裏看星星還挺好看。”樂無晏隨口感嘆了句。

徐有冥手裏捏著根枯枝,慢慢撥弄著面前的火堆,火光映在他黑眸裏。

樂無晏手肘撞了撞他胳膊,拖長聲音:“仙尊怎不理人啊?”

徐有冥:“逍遙山上,也有這樣適合看星星的地方。”

他的嗓音低沉,近似呢喃。

樂無晏嘴角笑意滯住,這是第一次,徐有冥主動與他說起逍遙山。

樂無晏怔神間,徐有冥始終盯著那躍動的簇火,慢慢說道:“當年我下山遊歷尋找機緣,誤入了一處危險重重的秘境,受重傷僥幸逃出,後昏迷不醒倒在了逍遙山腳下,我因受了傷記憶有損,忘了自己的姓名和來歷,從此留在了逍遙山中,他是在一株桃花樹下撿到的我,所以給我取名夭夭,我與他結為道侶,一起在逍遙山中過了七年。”

“不是忍辱負重,從來不是。”

樂無晏喉嚨滾了滾:“然後呢?”

徐有冥:“然後我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