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很值

望津的雨,已連綿地下了月余。今年的天氣太壞,江水決堤,淹了下遊的大半土地,四處是流離失所的災民,攜家帶口,聚集著想要進入望津城,掙一次活命的機會。

城門緊閉,侍衛嚴加把守,不許人進出。但康乾帝於三天前的朝會下了命令,說要開放都城,在行宮中安置流民。

一次獻上那麽多條人命,必然是要和幕後之人聯系的。

謝長明坐在半開的窗戶邊,屋檐滴下的雨點被風一吹,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在意。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一團濕透了的紙,隱約能看到上面暈染開的兩點墨,有曾被折疊過的痕跡。

謝長明拿了一塊細麻的布,慢慢地擦自己的刀。

他已等待多時。

屋裏還有兩個人,百曉生指使耳目盯著行宮、流民,不知道怎麽就被攪進了這件事,只覺得心中煩悶,一擡頭,也沒別的話好說,索性問:“謝六,你真和上官家換了那把翠沉山?上官家一夜之間多了兩條不知道從哪來的靈脈,坊間都傳遍了。”

陳旬坐在靠裏的桌案前,俯身寫著什麽。

謝長明點了下頭。

百曉生還是難以置信:“你又不用弓。雖說翠沉山是天底下最好的弓,但哪裏值那麽多?”

謝長明放下手中的布,慢條斯理道:“送人的。我覺得很值,能襯上他。”

百曉生愣了愣,他湊過去,用探究的語氣問:“送誰,翠沉山才襯得上?天仙不成!是寄信給你的那個?”

謝長明將刀收回鞘中,很輕的一聲,他擡頭笑了笑,是很難得一見,真正不加掩飾的溫和的笑:“嗯。下次有空,和他一起去找你。你那有什麽好玩的?”

百曉生認識他多年,兩人的關系算得上很親近了,但他至今摸不清謝長明的底細,只覺得他看起來是那種鐵石心腸,永遠不會動心的人。

這樣的人,也會用兩條靈脈換一把翠沉山。

很難令人理解,又覺得謝長明大約真的有很多真心。

百曉生看著他,又問:“每次見你,都用新刀,舊的去哪了?”

謝長明道:“碎了,隨手換了新的。”

百曉生有點不解:“給別人買那麽好的弓,你自己怎麽不配把好點的刀?”

他於武道上沒有什麽造詣,但總知道大多修仙之人,都想找珍貴的、稱手的法器,才好施展。

謝長明反手提起刀,放在桌上:“無所謂用什麽,能殺人就行了。”

他最開始用劣質的刀,是需要控制靈力,修習的時候,靈力用得稍多,刀承受不住就會碎,算是個提醒。後來用得多了,倒是比從前有更多感悟,再鋒利的刀,本身也只是一塊鍛煉過的鐵,以己之力,借天地之勢。謝長明的靈力遠比一般人的充沛,他長年累月戴著壓抑修為的不動木,用起靈力來很吝嗇。

他學會了用劣刀殺人。

百曉生聽完了,竟點了下頭:“也就是你。要是別人,和程知也扯上關系的事,我才不來。燕城邪門得很,我總不敢查,怕知道了什麽,反倒要命。”

百曉生是很惜命的。

陳旬便停筆聽他們說話。

過了會,百曉生收到了行宮有動靜的消息,要去旁邊看著,先行離去。

屋內很安靜,只聽得到外面的風雨聲。

謝長明看了一眼天色,他站起身,問:“陳先生,要一同去嗎?”

如果是一般的修仙之人,處理與修仙界有關的事,是顧不上凡人的。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規矩。謝長明沒有那麽認為,歸根結底,讓受到傷害的人雪恨不過是舉手之勞。

陳旬深深朝他一拜。

興許是大雨的緣故,連宮中的人煙都顯得稀少,一路走到皇帝的寢宮前,門口連守著的侍衛都沒有,只遠遠的有幾個太監在避雨。

謝長明推開門。

寢宮內殿大而空曠,四面掛了重重帷帳,點了上百盞火燭,比外面的天色要亮多了。

一個面容清秀的年輕人坐在台階上,穿了一身曳撒,看起來和城門口的侍衛沒什麽差別,正無所事事地托著下巴。他聽到聲響,才擡起眼皮,看了一眼進來的謝長明和陳旬,想了想,才認出來,活潑地笑了起來:“哦,是你,上次造反的那個,皇帝還沒殺了你嗎?”

又看了眼謝長明:“唔?這回找到靠山了是不是?”

謝長明走上前幾步,這人他沒見過,也不是程知也的那幾個徒弟之一,至少明面上沒這個人。也是,這種事,程知也怎麽敢用在燕城中露過臉的人。

那年輕人站起身,拍了拍衣裳,輕巧地問謝長明:“你是哪來的?”

謝長明也沒著急:“麓林書院。”

年輕人陰陽怪氣地“哦”了一聲,清秀的臉上露出怨毒的表情:“我知道,石犀就去了麓林書院,你認識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