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立雪堂裏,一眾人被突然開口的姚晗,給弄得既驚又喜,前院待客的陸則,則還在側廳裏坐著。

小廝引進一人來,是一身青衣的謝回。他倒一如既往的疏朗溫和。下人進出奉茶,又將門掩上,退了下去。

謝回到陸則這裏,一貫是不講什麽客氣的,自顧自喝了口茶,才從袖中取出疊卷起的紙,擺在桌上,推過去,開口,“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過來了。不過,你認識這人?還是他求到你府上來了?”

陸則拿過去,翻開後,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入目是一片下,偶爾夾著幾個“中”字,但也少得可憐。

這薄薄的幾張紙,就是雀溝縣縣令傅顯,為官二十余年的考評。

同為六部,各部自然都有自己的職權,譬如刑部,負責糾察刑獄之事,那麽吏部,作為實際上的六部之首,掌管的便是大梁所有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等事務。

大梁官員考課有“大考”、“小考”之分。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標準又分為上、中、下三等,三年為期,大考結果將作為升降、調任的關鍵。

初衷自然是好的,地方官不比京官,天高皇帝遠,不能一放出去,就不管了,幹好幹壞一個樣,豈不人人都魚肉百姓去了?偏偏這其中,出了岔子。

陸則將那疊紙推過去,“你覺得此人為官如何?”

謝回來之前,自然是細看過的,直接道,“當官當得稀裏糊塗,不堪大用。考功司對此人的評語,我也一一看過,雖無大錯,但二十余年,小錯幾乎沒斷過。不過,當個縣令,倒也還說得過去,畢竟是科舉出身。”

吏部考評都有自己的標準,二十幾年都是這樣的考核結果,還能當著縣令,也算是皇恩浩蕩了。

陸則頷首,將茶案上的一個漆盒推過去,示意謝回,“看看這個,我問戶部要的。”

謝回打開盒子,從中取出疊紙,從上至下,最底下的,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已經有些發黃,倒是最上面,還潔白如新,正是去年六月新存入的。

謝回起初看得有些漫不經心,待翻過幾張,神色卻愈發嚴肅起來,不自覺坐直了身子,飛快翻到最末的幾張紙,詫異看向陸則,“這是……”

見謝回這樣驚訝,陸則一點都不意外,在他的夢裏,雀溝縣傅顯狀吏部一案,幾乎猶如一道晴天霹靂,徹底撕開官員考功中存在的勾當,以及其本身存在的漏洞。

官員考功,分德行、清廉、政績、勤勉四塊,但這其中,卻有很大的漏洞。

一是標準太虛。德行好不好,清廉、勤勉與否,功績幾何,都看自述,文章做得好,話說得漂亮,便占優勢。且,什麽都靠考功司的評語,其中能動手腳的地方,實在太多。

二是標準太死。就說政績,同樣是緝拿盜賊一項,一縣縣令因緝拿盜賊有功,即可被評為上。但另一縣,因為教化百姓有方,終年無盜,緝拿盜賊人數為無,那這一塊的政績即為缺。

以傅顯為例,雀溝縣上報給戶部的數目,無論是總的戶數、還是入庫的稅銀,亦或是上報的耕地,逐年增長,災年也未曾朝朝廷伸手,足以見得傅顯不單單是能夠勝任雀溝縣縣令,他甚至是做得很好,很突出。

整個大梁,像傅顯這樣的縣令,不知凡幾,但能做到他這個地步的,寥寥無幾。如果說,傅顯只能被評為中下,其他官員遠勝傅顯,那如今的大梁,無論是戶籍,還是稅銀,早該翻了幾番了。

這麽淺顯的道理,謝回這麽聰明的人,自然不會不明白,他幾乎立刻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正色看向陸則,“什麽時候?”

陸則手指輕叩桌面,“開璽朝會。”

二人一來一往,俱是心知肚明,謝回也不多言,只點點頭,鄭重朝陸則道謝。

他和父親不一樣,他雖生在謝家,但他出生的時候,父親謝紀已經忙於都察院的事情,沒有功夫關心他的教養,比起幾個兄長,謝回身上少了謝家人都有的固執己見,這一點,讓他在兄弟之間,顯得格格不入,雖竭力隱瞞,但仍被陸則一眼看穿,二人也結為好友。

吏部此番出事,對謝回而言,不啻於一個絕佳的機會,只要能抓住這個機會,他就能順理成章地在吏部有一席之地,甚至是有足夠的發言權。

謝家的人脈在都察院,且以謝回父親得罪人的本事,謝家實在稱不上有什麽人脈可言,四處樹敵。如今更是領著都察院那些禦史,日日攻訐天子近臣,謝回有的時候會想,說不定哪一日,真把陛下給惹惱了,父親下了獄,謝家誰還能撐得起來?

父兄都是一個性子,倒是他這個父親口中的“逆子”,想給自家至少留一條退路。

陸則自然知曉好友的心思,他在這方面,似乎很有天賦,誰可以利用,誰可以拉攏,誰可以結交,他都能一眼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