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粥棚剛搭起來,就有百姓蜂擁而至。若觀察得仔細,就會發現,陸家粥棚附近圍著的百姓,跟別家粥棚的都不一樣。

設粥棚施粥,基本是各府行善最常用的手段了,以往沒有封城的時候,連商戶都愛設粥棚施粥,比起捐贈財物,搭粥棚施粥,更有利於商人樂善好施的形象,畢竟粥是實實在在進了災民的肚子裏的。

但施粥好處眾多,唯有一樁,卻極難處理。那便是“難惠真弱者”,哪怕是災民,也有三六九等,這裏不是按身份區分,而是體力。年輕力壯者,好鬥逞兇者,自然而然占據上風,各個粥棚爭搶,吃了個肚圓腹滿。而那些體弱年老乃至婦孺幼童,則饑腸轆轆,別說三餐難繼,一日能混得上一餐,都算走了大運。

但都是災民,你若只給老弱婦孺施,不給那些年輕力壯者施,不消片刻,就能鬧得沸沸揚揚,連粥棚都一並給你掀了。

且還有些,壓根不是此次受災的災民,不過聽說此處有大老爺施粥,便來混一頓飽,多半是些地痞流氓,借著人群混進來,最是懂得抱團鬧事。

江容庭第一日來,便察覺到了這情況,他看著那些餓得面黃肌瘦的婦孺,都落在最後,哪怕僥幸排到了,也只分得一碗湯湯水水,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小口小口喝著,連碗都舔舐得一幹二凈,如水洗一般,他心中自是不好受,但他答應過阿姐,不會魯莽行事,便只忍了下來,回去後,帶上酒,去同管事商量。

負責施粥的管事姓魯,只是個小管事,在主子面前也沒什麽說話的份兒,否則施粥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也落不到他頭上。

魯老二對江容庭倒是很恭敬,畢竟,誰不知道,江小郎君是世子夫人嫡親的弟弟,他剛知道這位爺要跟著一起去的時候,險些沒嚇個半死,多帶一個人倒不是什麽事,就算這位爺是覺著有趣,他也能伺候著,怕就怕去了還要指手畫腳,偏偏他是貴客,他一個小管事還不敢如何。

將人迎進門,魯老二態度恭敬,接過江容庭手裏的酒,叫了媳婦進來,忙吩咐道,“快去,準備些下酒菜來。”

兩人喝了幾杯酒,魯老二沒喝幾口,看著對面的江容庭,腦子卻有點暈,這麽個身份尊貴的小郎君,跑來找他魯老二喝酒,他可真是出息了。

江容庭也只喝了一杯,便笑著放下了,“魯管事見諒,長姐不許我多飲。”

這長姐可不是一般的長姐,而是世子夫人。魯管事二話不說,立馬道,“那自然是少喝得好。”

江容庭同魯老二閑聊起來,他雖年紀輕,但也算得上有些見識的,雖是讀書人,卻不迂腐,識文斷字,對不識幾個大字的魯老二,也沒有什麽輕視。他說起自己在家裏的事,說到過年查賬,一個染坊掌櫃看他年幼,就想用假賬哄他,因跟做生意有關,魯老二聽得有滋有味,聽完了還砸吧著嘴,道,“小郎君還是心善,只撤了他掌櫃的位置,這等子欺瞞主家的奴才,就得重重的罰。誰不喜歡銀子,可那昧良心的事情,怎麽能做?!那話……怎麽說的來著,什麽愛財什麽有道……”

江容庭接話,“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魯管事是個忠義之人啊”

魯老二這個麽爽朗漢子,都被誇得有點臉紅,心裏想,這讀書人誇起人來,怎麽就這麽好聽呢,忍不住羨慕道,“還是您這樣的讀書人懂得多啊!”

江容庭謙虛地笑了一下,又嘆了口氣,“我雖讀了些聖賢書,以往還沾沾自喜,自以為懂得比旁人多了些,今日見了那些百姓,才覺自己無能。我與魯管事投緣,也不怕你笑我,今日施粥之時,看見那些壯漢在前,婦孺饑腸轆轆,卻落在最後,我心中實在不好受。夫子往日說,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叫我們每日三省,自己做到了,方能推己及人。但那種時候,我說什麽,都無濟於事。”

魯老二也是搖頭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不瞞小郎君,我也施了幾年的粥了,皆是如此的。還有那好吃懶做的,平日裏哪裏吃過這樣好的米,聽說這裏施粥,走好幾裏路過來,吃飽了才肯走。你若攔他,他就覺得你奪了他的吃食,恨不得撲上來咬死你。一個我等自是不懼,但一窩蜂湧上來,都是老百姓,你又不能打他,否則便是壞了府裏的名聲,也只能由他去了。”

江容庭垂下眼,仿佛在深思,撚了一粒花生米,送進嘴裏,慢慢道,“魯管事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正因為是好東西,才人人爭搶,那倘若是那些人看不上的呢?”

魯老二納悶,“小郎君這是何意?”

江容庭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今日在各家粥棚都看了一圈,各家都用的是白米。一般百姓家中,也不會日日吃米面,有白吃的,他們自然要來了。若是他們平日裏吃慣了的,甚至是看不上的,他們就意興闌珊,沒了興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