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請相信我(6)

臨行前,宋先生猶豫著對南岸提起:“手術的事情, 你打算什麽時候通知家裏人?”

手術需要親屬簽字。

南岸望著他:“你不可以嗎, 上次做增強核磁就是楊志給簽的字。”

宋先生:“這種大型手術, 委托旁人不行的, 我聯系過醫院,那邊說家屬在的話,一定要監護人或者直系親屬簽字。”

南岸沉默了很久, 說:“那我找個時候跟他們聯系吧。”

到時候該以怎樣的身份介紹宋先生的存在呢, 高不可攀的朋友, 心地善良的慈善家?

宋先生點頭, 到底是南岸的家事,他不宜過多摻和。

出發日期被提前,因為南岸從來沒到過北方, 宋先生擔心他會水土不服,打算先安排人帶他在北京吃喝玩樂放松心情。

南岸死活不願意上飛機,宋先生只好陪著他多花幾個小時坐高鐵,特意選了晚上的車次,想讓南岸一路在列車上躺著睡過去。

剛上車, 南岸困得不行, 渾渾噩噩地睡了一小會兒, 沒多久又從座位上爬起來, 困倦極了卻又睡不著,一連換了無數個姿勢都覺得難受,頭暈頭疼, 列車呼嘯而過的風聲仿佛就刮在他的耳膜上,來回攪和他的神經。

他感到煩躁難安,索性離開座位,跪坐在地上,腦袋枕著宋先生的腿,漂亮的眼睛裏霧氣迷蒙,兩邊臉頰紅彤彤的,宋先生伸手一摸,輕微發燙。

南岸怔怔地望著某個方向,瞳孔裏的神采漸漸黯淡下來,他問:“還有多久才到啊。”

宋先生耐心地回答。

南岸說:“如果我們在飛機上該多好,馬上就要到了。”

宋先生回應他:“你想的話,我們下一站就下車換乘飛機。”

南岸搖搖頭。

這樣的交流場景重復過N遍。

宋先生發現他在面對南岸的時候,比他想象得更有耐心。他能忍受這個人半夜頻繁地醒來打擾他睡覺,到了機場不想上飛機,出發前躲在床底不願意出門,剛檢票進站就想轉身回家,每隔幾分鐘就問他什麽時候才能到北京。

他完全能容忍南岸作天作地。

甚至會擔心,如果這時候陪在南岸身邊的不是他,而是南岸的家人,在家裏存在感不強的南岸還會不會像這樣任性嬌縱,會不會難受到極點也懂事地不說出來?而那些人會像他一樣充滿耐心一路上哄著南岸嗎?如果不會,南岸該有多難過。

南岸抓著宋先生的一根手指,指間軟綿綿的沒什力道,宋先生反握住南岸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氣,給予力量與安心。

南岸小聲地叫他:“宋先生。”

“嗯,”宋先生彎腰,低下頭聆聽南岸在說什麽,“我在的。”

南岸說:“我不想去北京了。”

“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能到。”

“萬一我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呢?”

“不會的。”宋先生擡手輕輕遮在南岸眼前,他不敢去看那雙被疾病折磨、溢滿驚惶和痛苦的眼睛。

濕濕熱熱的感覺在皮膚上淌開。

南岸在他手心裏哭了。

沒什麽聲音,只是安靜地哭。

南岸哭著說:“對不起。”

理智告訴宋先生,這時候只要任南岸哭下去,哭到筋疲力竭就會規規矩矩地靜下來休息,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幾個小時熬過去,哪有病人因為旅途難受和害怕就放棄最好的治療?

可是宋先生心疼得要命,他把南岸從地上拉起來,擦掉他的眼淚,抱著他柔聲說:“好,我們下一站就下車。”

南岸哭得厲害,一邊哭一邊不停地向他說對不起,“我怕我去了北京就再也回不來,我怕我死在手術台上,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我以為我什麽都不怕的。”

心裏有牽掛的人,怎麽能安然在生死面前聽天由命呢。

“不怕,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宋先生的手開始細微地抖動,他把手藏在南岸看不見的地方,等到列車抵達下一站,帶著南岸下車出站。

一到酒店,宋先生聯系江教授,再次詢問有沒有辦法能安排在本地手術,但凡有一點機會,條件隨便開。

實在不行的話,他能放下工作全程陪同。他接手公司不到兩年,難免年輕莽撞而缺乏經驗,一旦做事有不穩妥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裏虎視眈眈地盯著。

可是南岸一哭,他就覺得什麽財富地位工作前途全都是扯淡。

江教授:出什麽事了?

宋先生:暈車。

江教授:真的?

宋先生:他心態臨時崩了。

江教授:正常。

江教授:也不是沒有機會,我想想。

宋先生等他的最終回復。

下車以後,南岸的情緒逐漸穩定。

宋先生從浴室裏出來,看見南岸在將筆記本放在膝蓋上,敲出一行行的字,再長按退格鍵刪除,刪完重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