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十枝紅蓮(六)

賣書和印刷坊入股所賺到的錢,一般人家一輩子也用不完,可對謝隱來說還遠遠不夠。

而且擺在他心中的首位永遠都是母親跟妹妹,是為了讓她們可以自由,他才會做這些事,否則的話,其他人的死活與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朱三娘風塵記》是安昌國從未有過的小說題材,又有謝隱暗中推動,可謂是賺足了眼淚。當然,它的受眾並不包括勛貴世家的郎君,甚至有文人得知,最近這本通俗小說流行,據說十分感人後,還對半白話寫法的通俗小說表示了不屑。

認為這種書難登大雅之堂。

可半白話的好處就在於,稍微識點字的人都看得懂,它不像四書五經那樣拗口,需要先生講解教導,且“朱三娘”她是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女子形象,書中不僅描寫了她悲慘的一生,還有她那四個同樣苦命的姐姐,每個人的命運都是那樣絕望,而又理所當然。

將她們賣掉的是父母,蹂躪她們的是丈夫,真正逼死她們的卻是這個世道。

一時間,“朱三娘”成為了許多人討論的對象,第一人稱的寫作手法令許多讀書的人忍不住去想:是不是世上當真有這樣一個朱三娘?

文字的感染力不容小覷,很多習以為常、習空見慣的事情,當它化為文字被寫在紙上後,閱讀它的人才會從中看出幾許荒唐來,從而聯想到自身,不少有童養媳的人家倒是因此對童養媳寬和了幾分。

謝隱想開一個劇院,這個想法薛夫人感到擔憂,她欲言又止,想勸,又不知該如何勸。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戲子伶人本就是下九流,無塵是讀書人,若是叫人得知他私下開劇院,豈不是令人恥笑?

然而她想著,卻又覺得,他們不偷不搶無愧於心,又有什麽錯呢?

謝隱都以為薛夫人會來阻止了,誰知過了沒幾天,她自己便想開了,不僅沒有阻止,還很有興趣地問了他劇院應該怎樣運作,他又有什麽規劃。

謝隱要開的劇院,跟戲園子差不多,都是讓人來看戲的地方,只不過除了唱戲外,還有其他多種表演形式,除卻地方外,還需要不少人手,而且,他基本要將手頭全部的資金投進去。

薛夫人可能也意識到了這些,再看到謝隱買東西回家,就不是很贊同他胡亂花錢。

謝隱笑著攬住她的肩膀:“銀子就是要花才有價值,只放在那兒,它也不會自己生小銀子,阿娘放心,我心裏有數的。”

薛夫人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大概又過了半個月,一個雨天傍晚,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老婦敲響了薛家的門。

來開門的正是謝隱,老婦人擡起頭,鬥笠下露出一雙精明的眼:“敢問可是有埃先生居所?”

謝隱的筆名正叫做“有埃”,是為了跟無塵對應,他看著老婦人,擡手請人進門:“婆婆裏面請。”

薛夫人跟薛無垢都站在正屋門口往外看,不知道這下雨天的誰會來訪,平日到她們家的也就是書局掌櫃,還有在謝隱手下做事的人,下雨天趕過來,一定是有要緊事吧?

結果這老婦人一進屋,便向薛夫人行禮,隨後從蓑衣裏取出一個油紙包,足足包了好幾層,到最後頭,能看見裏頭有一沓子一千兩面額的銀票,加起來怕是得有個五六萬兩銀子。

這麽大一筆銀子,便是穆家也不一定有,謝隱卻並不為財所迷,他冷靜地問:“婆婆可是有備而來?”

老婦人問他:“聽聞先生要建劇院,敢問劇院所為何建?”

謝隱答道:“為愚昧蒼生所建,為宣揚思想所建,為母親妹妹所建。”

老婦人忍不住露出個笑來:“先生的《朱三娘風塵記》,老身來來回回讀了幾十遍,今日特奉主子之命,贈與銀錢給先生,萬望先生將來莫忘初心。”

謝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銀票,半晌,對老婦人道:“麻煩婆婆代我多謝公主。”

這回換老婦人愣住了:“你、你怎知我是公主身邊的人?”

謝隱回答說:“雖一身蓑衣鬥笠,可儀態氣質都不似尋常婦人,皮膚光滑雙手無繭,應當是大戶人家的嬤嬤,偏偏婆婆身上自帶威嚴,想必是從宮中出來的了,我聽書局掌櫃的說,曾有公主府的人前來買書,一氣買了數百本。”

老婦人忍不住笑起來,這一笑便沖淡了她面上的嚴肅:“先生大才。”

她夤夜冒雨前來,便是防止被有心人瞧見,在外面編排公主,早在讀了那本《朱三娘風塵記》後,老婦人便覺得此書作者想法不一般,公主讀了更是十分欣賞,因此自己出錢,讓府中下人買了數百本,每人分了一本,認字的自己讀,不認字的便叫人讀給自己聽,務必要做到每人都讀一遍。

雖是皇家公主,錦衣玉食,生活上卻也充滿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