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惜時半夜被電話鈴聲吵醒。

他是醫生, 救死扶傷,手機24小時開機,半夜被吵醒是常事。他捏了捏眉心, 目光過了幾秒才聚焦,屏幕上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他皺了下眉,劃開接聽, 嗓音還帶著半夜未醒的沙啞:“喂?”

“聽說你要請我吃飯?”男人的嗓音帶著某種風雪寂靜的清冷。

沈惜時腦子裏瞬間冒出一個問號,煩躁的情緒蹭地往上湧——

你誰啊?

大半夜的誰要請你吃飯!

但他還沒來得及生氣, 對方又淡淡問了一句:“在哪兒?我現在過來。”

臥——

沈惜時氣得險些罵臟話,話到了喉嚨口, 忽然想到什麽,混沌的腦子裏閃過一絲清明, 他試探地問:“路景越?”

對面的男人淡淡應了一聲:“嗯。”

沈惜時抹了一把臉, 從床上坐起來。

淩晨兩三點這個時間,沈惜時家附近還開著的店除了24小時超市藥店, 就只剩下燒烤攤了。

沈惜時本來提議自己開車去找路景越, 男人淡道:“不用, 我過來比較快, 你收拾好下樓。”

語氣冷漠,又不容置喙,像極了上位者習慣的發號施令。

沈惜時一瞬間搞不懂為什麽昭棠喜歡路景越了, 她不是一向喜歡溫柔體貼那一掛嗎?轉念一想, 這男人可能也就對別人冷漠吧。

一旦遇上那個人就會身不由己,自此生出無盡的偏愛。

就這麽,兩個男人在深夜兩三點這會兒, 約在了燒烤攤。

燒烤店在沈惜時小區門口, 店面不算大, 在江湖上卻小有名氣。這個時間了還有好幾桌客人,劃拳喝酒,高聲笑鬧。

沈惜時找了一桌靠窗的坐下,離那幾桌劃拳的大桌隔著一定距離,又問老板要了三斤小龍蝦,叮囑半小時後再做。

沈惜時很多地方和昭棠很像,譬如都在某一方面有著強迫症一般的執著。昭棠是在邏輯上,沈惜時則是在時間上。

他的時間一向掐得極準,結果就是路景越剛剛坐下,一大盆熱騰騰的小龍蝦就放到他面前,往外冒著辣油香。

路景越面無表情掃了一眼,目光看向對面的男人,單刀直入:“她現在怎麽樣?”

沈惜時打量著路景越。

不可否認,這男人的確長了一張顛倒眾生的臉,只是這樣的美貌被他身上冷硬的氣質削減,顯得拒人千裏之外。

沈惜時沒有立刻回答,從桌上的盒子裏抽出兩只塑料手套戴上,對路景越發出邀請:“吃小龍蝦。”

路景越沒動,在沈惜時盯著他看的時候,他也打量著沈惜時。

文質彬彬的醫生,戴金絲眼鏡,看起來溫潤如玉,可是琥珀色的瞳孔裏隱隱藏著鋒芒。

他沒動,淡道:“我不吃小龍蝦。”

沈惜時用手拿起一只,笑了一聲:“那真是不巧,昭棠就很喜歡吃,最喜歡吃十三香口味。”

路景越皺了下眉,語氣篤定:“她不吃小龍蝦。”

沈惜時將蝦頭擰開扔了,慢條斯理剝著蝦尾:“她以前不吃,不代表現在不吃……她沒跟你說嗎?”

路景越面無表情看了沈惜時兩秒,一言不發起身離開。

沈惜時沒有擡眼,不疾不徐問:“你對她也這麽沒耐心嗎?”

“那難怪,”他停了一下,“她難過的時候只能逃跑。”

路景越腳步一僵,回身,重新坐下。

沈惜時對上他的視線,慢騰騰將話說完:“自己偷偷痊愈了才敢回來見你。”

路景越瞳孔微縮。

沈惜時剝了一只蝦,但沒有吃。他將蝦放到盤子裏,扯下手上的塑料手套扔到垃圾桶。

他擡眼,直視向對面的男人:“我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是在急診室。那個時候我剛進醫院,以每科第一的成績進了醫院最好的心內科,結果不到一個月就被病人投訴,輿論鬧得太大,我被主任發配到急診……有一天晚上我值班,護士忽然送進來一個女孩,女孩是割腕自殺。”

路景越看著沈惜時,沒有說話。

沈惜時繼續道:“好在她找準了地方,沒有割破大動脈,但也流了不少的血,她的精神很崩潰。我為她緊急止血以後,建議家屬找心理醫生進行心理幹預。可是女孩的運氣不算好,她們母女甚至出不了診室的門。因為插隊,外面吵了起來。插隊不對,事急從權還能解釋下,但不妙的是,那種情況,我和家屬都不能向外面的人解釋為什麽插隊。女孩是自殺,如果我們為了平息外面的怒火,泄露病人的隱私,讓人知道她是自殺,那她的情緒會徹底崩潰,精神崩潰比身體崩潰更加可怕。可是不說,那晚被人帶了節奏,病人們吵得沒完沒了……後來,是昭棠主動讓出了她的位子。”

路景越看著他,漆黑的眸子裏看不出波瀾:“我並不喜歡這個故事。你們看到的是事情解決了,皆大歡喜。我看到的只是她一個人在深夜獨自離開,走進風雪裏,她一定是很難受了才會半夜去醫院,最後卻為了成全別人,只能自己胡亂買點藥對付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