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昭錦程雖然帶了鄭菀晚回來, 但他在外面買了房子,和鄭菀晚經常借口應酬不回來。高考前那一個月,昭棠見他的次數不算多, 高考過後就更少了,一個月也就匆匆見了幾次面。

高考成績出來,昭棠自己其實已經沒有什麽感覺。兩個月之內接連遭逢巨變, 成績對她而言真的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即使那是高考成績。

但她知道對昭錦程而言, 很糟糕。

昭錦程曾對她的人生寄予極大的希望,他想讓她念名校, 歲大不行至少也要是望大,要在國內念最好的金融專業, 碩士出國, 常春藤最好,不行至少也要是全球top100, 他要讓她成為朋友圈裏最優秀的女兒。

她一度以後昭錦程會讓她復讀,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 昭錦程竟然十分好說話地說了一句:“挑個能力範圍內最好的大學就行。”

那一刻, 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恍惚間有幸福的錯覺。

她甚至天真地以為爸爸比以前更愛她了。

如果那天她沒有和同學約飯、沒有去那個公園就好了。

那她就可以一直這麽以為。

那是一家新開的餐廳,環境很好, 臨著一個公園。吃完飯, 昭棠和同學進公園閑逛。

然後一擡眼,她就看到了不遠處那一家三口。

離她不到五十米的距離。

男人挺拔高大,五官深刻, 雖然已經不再年輕, 卻也算正值壯年, 身上有種成功男士特有的魅力。只是與他氣質不怎麽符合的,此刻他正全心全意推著一輛嬰兒車。

那張素來沉穩帶著距離感的臉上滿滿全是溫情,嘴裏咿咿呀呀唱著自己改編的兒歌,不顧形象地去逗弄白白胖胖的小嬰兒。

他推著嬰兒車往她走來,臂彎裏還掛著一個女人,年輕貌美,青春正好。

隨著他們走近,他嘴裏唱著的兒歌也愈加清晰。不知道他怎麽改的,改得不倫不類,可是幸福滿足之情溢於言表。他一面唱歌,一面彎身去輕碰嬰兒白嫩的臉,唱完一首的間隙,一本正經教嬰兒說話:“我的兒,我是你爸爸,喊爸爸好不好?來跟著爸爸喊爸爸,爸——爸——”

鄭菀晚倚著他的肩膀,咯咯地笑。

昭棠就站在他們對面,他們擡眼就能看到。可是她就這麽站了很久,他們都沒有發現她。他們兀自沉浸在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裏,他們的快樂那樣清晰明亮。

那樣的快樂穿透力驚人,昭棠至今都還能回想起來——

那樣的快樂,帶著毀滅所有的殺傷力。

那一刻,昭棠覺得世界都崩塌了。

她的媽媽過世不過三四個月,而她心心念念想要相依為命的父親就和別的女人有了一個繈褓中的孩子。

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她高考成績不理想,一向追求完美的昭錦程卻如此淡定了。

她曾天真地以為,父親的不苛責是因為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們父女兩人相依為命了,所以從前嚴格的爸爸自然對她有了更多的父愛。

原來不是。

她以為的相依為命根本只是她一廂情願的以為,他從不需要與她相依為命!

那個時候的昭錦程,女兒優不優秀再無關緊要,甚至有沒有女兒也再無關緊要。

他已經有了真正可以寄予厚望的孩子——他的兒!

他的兒!

一瞬間,昭棠覺得自己一廂情願的相依為命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而她為了這個笑話,不惜放棄路景越,不惜讓她年少時最純凈的感情跌入塵泥。

昭錦程最後還是避無可避地看到了她,除了照面時一瞬間的尷尬,他的神情平穩得令人崩潰,沉穩、平靜、問心無愧。

回去後他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將兩個綠色的小本本和一紙協議書交到昭棠手上。

是離婚證和離婚協議書。

昭棠腦子裏仿佛有一根弦,越繃越緊,而且隨著每一次的繃緊,都撕扯得她渾身刺痛。

她顫著手指揭開。

昭錦程和葉君繁一年多前就已經離婚。

昭錦程看著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穩,語氣平靜:“你媽媽將你保護得太好,她怕你無法接受,在離婚協議裏加了一條不讓你知道。所以過去的一年多裏,在你面前,我們依舊扮演著夫妻,她仍舊住在我們家。事實上,你可以看到,根據我們的離婚協議,你是跟爸爸的,我才是你的監護人。”

“我和你鄭阿姨的關系存在於我與你母親的婚姻結束之後,你鄭阿姨見得人,我們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弟弟,也見得人。”

“昭棠,你已經十八歲,是個成年人了。你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因為自己無法接受就怪罪到別人頭上。你應當學著用一個成年人的理智去看待這件事,那時你就會明白,你沒有立場去恨任何人。因為從道德上來說,誰都沒有錯,如果一定要說,那你也只能怪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