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7頁)

你已經是個成年人。

誰都沒有錯。

你只能怪生老病死。

這就是她成年的禮物嗎?

這就是她邁過十八歲,第一眼看到的成人的世界嗎?

如果誰都沒有錯,那為什麽偏偏是她?

為什麽偏偏就是她失去了媽媽?

為什麽偏偏就是她在失去媽媽一個多月以後就多了一個後媽、多了一個弟弟、然後他們將她的爸爸也搶走了?

她還誰都不能怪,誰都不能恨。

因為他們都沒有錯。

可是一定,一定是有哪裏不對的。

昭棠極力地想要將自己腦子裏混沌的一團理清。

她一直追求邏輯的無懈可擊,尤其是在精神繃緊的時候。繃得越緊,她越是執著於毫無瑕疵的邏輯。

可是邏輯走到這一步,已經舉步維艱,前方一片黑暗,幾乎已經走不下去。

她的身子搖搖欲墜,她擡手撐住桌面。

她的思維很慢,幾乎沒有辦法思考,可是她還在艱難地思索著,試圖為眼前的一切尋找出一個答案。

她用力地呼吸。

最後,她仰起頭,眼淚順著臉頰流下。

她問昭錦程:“如果誰都沒有錯,媽媽就更沒有錯了,那你為什麽還要和她離婚?”

昭錦程沉默片刻,無奈輕嘆:“你還小,你不懂。”

昭棠忽然尖聲打斷他:“你不要再糊弄我了!你剛剛才說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要直面你們成人的世界,現在你又說我還小,什麽都讓你說完了,那我算什麽?我和我媽媽算什麽!”

在那以前,昭棠從未用如此激烈的語氣對昭錦程說過話。

不僅昭錦程,她活了十八年,從未用這樣尖銳的語氣對任何一個人說過話。

可是那一刻,她已經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認知、自己的邏輯走入了一個死胡同,她不能讓自己困在裏面,她橫沖直撞,想要突出重圍。

她哭著,直直盯著昭錦程。

半晌,昭錦程無奈地嘆了一聲:“因為沒有愛了。”

“為什麽會沒有愛了?”昭棠不理解,嘶聲問,“你們不是從學生時代一起走過來的嗎?你們不是模範的恩愛夫妻嗎?為什麽會忽然沒有愛了?”

“夫妻之間,有愛也未必能從一而終。半路走失的太多太多,不止我和你的母親。”

昭棠只覺頭疼欲裂,她痛苦地閉了閉眼,執著地追問:“所以是你沒有愛了,還是她沒有愛了?”

昭錦程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她若有所悟地看著昭錦程,失神地點頭又搖頭:“所以,是她還愛著你,可你已經不愛她了,對嗎?”

“為什麽?”

昭棠的精神越是繃緊,對邏輯的追求就越是執著和苛刻。她直勾勾地盯著昭錦程,不依不饒地追問:“為什麽你從前愛她,後來就不愛她了?”

昭錦程緊抿著唇,目光閃躲。

昭棠就這麽看著他,很快就從他的沉默裏明白了一切。

“是因為她不再漂亮了嗎?”她問,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幾乎聽不見。

“因為她做了兩次手術,身上有了醜陋的傷疤?因為她這麽多年不停地放療化療,她原本白皙飽滿的皮膚變得黯淡松弛,她原本烏黑美麗的頭發一點點掉光?她再也不是你學生時代的女神,她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婦女,再也和好看沾不上邊了?”

“難怪……”

昭棠看著昭錦程,任由眼淚大片大片從眼睛裏滾落。她的視線裏一片模糊,她松手,手離開了桌面的支撐。她搖著頭,一步步地往後退,離昭錦程越來越遠。

她的嗓音嘶啞幹澀,仿佛被困死在了沙漠裏的旅人臨死前發出最後一句嘆息:“難怪你說,要怪只能怪生老病死。”

這一刻,什麽都通了,她的邏輯終於圓回來了。

可是她已經徹底走不出那個死胡同。

腦子裏那根線早已拉扯得她痛苦不堪,此刻也終於再繃不住,徹底斷開——

啪!

昭棠昏倒在昭錦程的書房裏。

她的病來得無聲無息,又急又快。

高燒不退,扁桃體發炎,心口疼痛難忍。

她似乎是感冒了,又不像是單純的感冒。

她住在醫院一個星期,醫生給她開了各種單子,查血、胸透、CT……各項指標都很正常,但是她的病理反應就是很激烈,一天比一天激烈。

醫生也沒辦法,只能先按照治感冒的法子來治她。發燒就退燒、發炎就掛抗生素。

可是好了又反復,好了又反復,她遲遲不好。躺在病床上,雙目無光,形容憔悴,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八歲正直芳華的少女。

因為護士操作不當,她的手還輸液輸腫了,腫得像個饅頭,觸目驚心。

昭錦程仿佛到這個時候才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仿佛才意識到,他過於著急追求自己的幸福同時又強調自己道德的無暇,以此要求女兒無怨無恨,卻忽視了她的承受能力。